我当你是兄弟(238)

　　今天是七月十五，秦牧野要给老爷子去上坟，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拎了个大塑料袋出了门，走在路上又采了点蘑菇，摘了些能晾干储存的野菜。
　　正走着，一阵奇怪的鼓乐响起，秦牧野远远看到一队人敲敲打打地走过来，打头的是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人，方头大耳，正举着罗盘念念有词。
　　道士身后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女，打头的两个中年人拿着手绢不住地抹眼泪。
　　女人哭得肝肠寸断：“我的小培，现在还昏迷不醒，医生也查不出症状，这可怎么办？”
　　王为明搂着妻子的肩膀安慰道：“老婆，再等等看，儿子说在这一带见过脏东西，过了两天他就病倒了。只要把脏东西赶走，小培就能康复了。”
　　老道士嗓门挺大，秦牧野老远都能听到他在念叨「七月十五鬼门开，三魂七魄归位来」，一行人在草地上转来转去，秦牧野瞥了一眼，加快脚步离开。
　　到了目的地的，他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佝偻的人影蹲在地头上。
　　那影子极为熟悉，白发在阳光下闪烁，瘦削如骷髅的身材，身上破旧的灰衣在风中晃荡，分明是死了好几个月的老爷子。
　　秦牧野一惊，他抱着装了香烛贡品的篮子快步跑过去，喊了一声「爷爷」，那影子却不动了。
　　到跟前一看，秦牧野才发现在风里晃荡的根本不是人，只是个套着塑料袋拴了布条的竹竿。
　　秦牧野看了看随风晃荡的塑料袋，把贡品摆在树下，听着风吹过槐树窸窸窣窣的声音，摸了摸下巴。
　　这个世界，果然是有哪里不对劲。
　　——
　　另一头，秦牧野路上遇到的黄袍道士一行站在了古宅门前。
　　“就是这里了，你们家的孩子的一魂一魄就被锁在这里。你们止步，不要中了邪祟的障眼法。”
　　道士摸出几张黄符拍在宅门上，符一触大门就燃烧起来，看起来古色古香的宅院也变了一副模样。
　　生锈的大门上蜿蜒下一道道瘆人的血渍，不知打哪里飞来一群乌鸦，盘旋在众人头顶嘎嘎嘎地尖叫着。
　　大门吱嘎一声洞开，屋檐下青色的灯笼剧烈摇晃，宅院墙上攀爬的藤蔓缓缓蠕动着，遮住了墙角下的白骨。古井咕咚咕咚冒出黑水，就在一片诡异的颓败中，一个人影撑着黑伞站在荷塘边，正伸手一下一下拍打着水面。
　　“啪——啪啪——”
　　池塘水面溅起大片水花，那水红得刺目。一片血色中，撑伞之人身着白衣，就那样安静无害地蹲在荷塘边。
　　道士因庭园内的一切而心惊，看到白衣影子后却心下一定。
　　业内有个常识，身着红衣才是恶鬼，白色鬼魂代表这鬼年岁尚轻，手上并未沾染人命，池边鬼魂身上没有多少鬼气，想来是还不成气候的鬼魅。
　　道士举起罗盘，谨慎地踏入宅院内，拔出背后的桃木剑一指白衣鬼魂。
　　“王培看到的恶鬼就是你吧，你这邪祟好生歹毒，居然会施术偷走活人的生魂！看在你没沾血的份上，只要你把王培被夺走的一魂一魄还回来，我就不杀你，只将你超度了去。”
　　拍打水面的手一顿，龙垣转过头来。
　　伞面遮住了他的面孔，道士听到鬼魂用清澈的声音冷淡道：“不怕死的傻子有一个就够了，多一个，会让我觉得烦。”
　　话音落，荷塘里的荷叶上就出现了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它们身躯纯白，仰着空无一物的面孔，伸出如藤蔓一样的小手，摸上了道士的身躯。
　　“陪我们玩吧，我们好孤单啊！”
　　“来吧，成为花肥吧，嘻嘻嘻——”
　　头顶乌鸦的叫声越发凄厉，寒气冻结了血液，道士再无法动弹，他神色大变，这才发现眼前的白衣少年根本不是新鬼。
　　之所以没有恶鬼的气息，是因为……
　　道士面色惊恐地看向鬼魂手中撑着的伞。那把伞根本不是黑色，分明是红的太过才会显出黑色来。
　　道士面色大变，他将手中桃木剑狠狠地刺向龙垣，同时对门外吼道：“你们几个不要进来，快走，去找萧家的灵使！”
　　道士的徒弟们就看到鬼影手中黑伞一转，伞张开血盆大口，将黄袍道士整个吞了下去。
　　“鬼啊，真的有鬼！”
　　“师傅，您撑住，呜呜呜，我们会找灵使来救您的！”
　　宅院外众人四散而逃，中年夫妇更是恨不得厥过去，他们一个搀扶一个，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恐怖的地方。
　　七月十五鬼门开，这所宅子，就是鬼界和灵界的关卡。
　　也唯有这天，龙垣无法再压制住古宅内的鬼魂。
　　房屋各处都传来呼啸声，苍白的鬼手再次出现，它们抓住了龙垣的脚踝，将他往荷塘深处带去。
　　龙垣纹丝不动，随着鬼影的攀附，他身上白色的衣服逐渐染上了红色，同时，装扮也缓缓发生了变化。
　　长发玉冠，绣着盘龙的白衣，背后背着一把剑，腰间还有根翠滴的竹笛。
　　若不是衣服染上了斑驳的血渍，身周古装的龙垣简直像是落入凡尘的仙人。
　　池塘中的鬼手攀附着，地面蠕动塌陷，龙垣也逐渐落入了泥淖中。
　　龙垣没有反抗，哪怕他能轻易地迷惑活人心神，将道士和灵使驱散，却无法挣脱眼前的一切。
　　因为七月十五，正是龙垣的忌日。
　　作为不能被度化往生的地缚灵，他在自己的忌日会一遍遍重复死亡的场景，直到他在鬼魂的攻击下化为迷失的恶鬼。
　　就在龙垣要彻底沉入黑暗中时，一声呼唤传来：“龙垣！”
　　熟悉的人影跳到粘腻如血的池塘中，他冲破重重鬼影，奋力朝龙垣游来，一把将沉没的人影按在怀中，吃力地朝岸边游去。
　　鬼影缠住了秦牧野，天空都透着洗不净的血色，龙垣睁开眼，有些动容，他苦笑了一声，抬起手遮住秦牧野的眼睛：“没用的，这是我的命运。”
　　秦牧野救不了他，甚至会被古宅的诅咒牵连，也成为亡魂的一份子。
　　秦牧野咬紧牙关，龙垣故技重施用鬼遮眼挡住了他的视线，但没有被遮蔽视线之前，秦牧野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周遭的一切。
　　到处都是攒动的鬼影，它们像是豺狗一样围在龙垣身边，连之前静谧鲜活的荷花下也长出无数双鬼手，试图将龙垣带入无尽的黑暗。
　　“我会带你出去。”
　　秦牧野固执道，他的衣服被紧紧贴在身上，胸膛剧烈起伏，龙垣闭上了眼睛，听着秦牧野心脏的跃动。
　　鲜活的，只有活人才会有的心跳声。
　　秦牧野怀中的人影逐渐透明，龙垣明白，他会和之前的每个七月十五时一样，被鬼魂拖入地下，再化为怨灵和古宅内积聚的群鬼战斗，直到将汇聚而来的游魂都撕碎。
　　这便是地缚灵逃不开的诅咒。
　　眼看龙垣就要消失，秦牧野急了：“秦漠，你出来，把龙垣给我变回来！”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诡诀九书》只学会了第一书地灵书，我能控制地鬼，可龙垣不是地鬼，他是五鬼中最强的天鬼，我……我变不了啊！”
　　秦漠又想哭了，秦牧野说的真轻松，他要是能把龙垣控制住，岂不是整个灵界他都能横着走。
　　那可是龙垣，是萧执月都得避其锋芒的天鬼鬼王，七月十五也是鬼王蜕变的时候，他就算拼尽全力也变不了啊。
　　“秦牧野，你还是快跑吧，趁着龙垣还没蜕变成鬼王彻底迷失心智，咱跑得快还是来得……啊！来不及了。”
　　秦漠的话戛然而止，他和秦牧野同时看到了消失后重现出现在上空的龙垣。
　　那是龙垣，却又不是。
　　精致如人偶的少年面貌成熟了不少，带着青年的锐利，整个人显得格外妖异，就像是天边升起的红月，瞬间将秦漠心头刚生出的熟悉感冲散。
　　纯白的衬衣变成了厚重的红色，长发无风自动，龙垣眨了眨被血色充斥的眼睛，等看到秦牧野，他唇角勾起，足尖一点，像是一片落叶一样飘忽而至。
　　红衣，红眸，会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