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281)
故而洛凭渊居住的驿馆内外常常坐满等候谒见的大小官员,由于人数太多,大事小情不断,他不得不把杨越借来帮忙,主要负责将无关人等挡回去。
只有极少数心思特别灵敏的官员隐隐觉察到,理应春风得意,拥有世上一切令人羡慕优势的宁王殿下,似乎怀着很重的心事,情绪相当焦虑。
洛凭渊的心情的确谈不上好,当然,不是因为被圣旨申斥了,也不全是青鸾的下落依旧渺茫,而是洛湮华又病了,而且病情比以往都要严重。
作者的话:过渡之章,上周临时有些事情,所以更得慢,接下来会尽量快一些~
第一百四十二章 章台杨柳
从万剑山庄回来的最初两天,洛湮华除了略显疲惫,看起来一如平时,从容地整理头绪,将繁杂的收官事务交代给一众下属,然而第三天的后半夜,他突然发起高烧,整个人烫得犹如火炭,不过一个时辰就意识不清,谁也叫不醒。
洛凭渊那时刚刚搬去了驿馆,等他得到消息奔回怀壁庄看视,静王已经病了三天,热度忽高忽低,水米难进,人始终没能清醒过来;而后随着月中十五的来临,简直雪上加霜,又是持续的高烧不退,时昏时醒。
怀壁庄的两位大夫都是名医,面对这样凶险的状况却束手无策,若不是唐瑜已经比较熟悉静王的病情,又推迟了返回蜀中的行程,庄里上下只怕要六神无主。
尽管之前经历过多次,洛凭渊从未见过皇兄病得如此虚弱,甚至透出几分不祥。他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处理完毕一天的公务,晚上骑马回到怀壁庄陪在病床边,用心地输入内力帮助调息周天,却像石沉大海,无法收到从前的效果。即使夜里短暂地恢复意识,洛湮华也没有足够的力气说话,他的眉间总是不自觉地蹙着,仿佛在抵受看不见的痛苦,伴随着止不住的一阵阵低咳。
“没事,凭渊,你忙你的,”他努力说道,“我休息几天就好。”
洛凭渊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相信皇兄口中的“没事”了。
“江宗主上次宫中毒发,奚谷主和我都认为伤了元气,需要徐徐静养数月为宜。可大家都知道,他近来所思所做恰恰相反。”唐瑜品过脉象后,神色既凝重,又无奈,“中了碧海澄心,须得避免劳累伤神,尤忌情绪起伏、烦扰忧思,江宗主所有忌讳都犯了,怎能不出事?如今突然出现高热,说明体内寒邪转盛,早前服用的避尘珠和避水珠已无法调和,以至寒气侵蚀,体内的阳和之气反被逼迫于外,这样下去是非常危险的!在下医术有限,还是尽快请奚谷主前来。”
他斟酌着写下一个方子:“必须从速退烧,我前段时间传信回家,让人捎来了几味药材,或能暂保一时。但最好的办法仍是尽早取得解药,否则其他疗法都是治标而不治本,拖得时间一久,恐怕要损及脏腑……”
唐瑜的医术在年轻一辈中已是数一数二,听语气却像全无把握,洛凭渊没法不焦急忧心。每次在拂晓时分回到驿馆,他心头都笼罩着沉重的阴霾,以及有劲没处使的无力感。
难怪魏无泽明明大败亏输,还能洋洋自得,为了将变乱的损失控制到最低,皇兄实在操劳过甚了。
琅環已飞鸽传书,同时遣下属急赴梦仙谷,护送奚茗画尽快赶来金陵。但是碧海澄心的解药,却远比青鸾的去向更加缥缈难寻。
尚在洛城时,洛凭渊曾经向梦仙谷主请教过,配置解药所缺少的那一味关键药材究竟是什么,怎样才能找到,奚茗画说那味异草叫做雪蔓青。
雪蔓青存于传说,在为数寥寥的典籍记载中,是一种依附古木而生的藤蔓,色如青玉。由于成长所需吸收的天地精华太多,往往只有树龄超过八百年的参天大树方能供一株雪蔓青攀援而不至枯萎。它本性喜阳,但因为生长缓慢,从萌芽起每年仅能向上尺许,因此往往几百年间都处在树冠的浓荫遮蔽下,不见天日。待到有朝一日终于攀上树梢,雪蔓青还要在充裕的阳光下沐浴三到五百年,才得以开花,结出一到两枚椭圆形的果实,外皮上覆盖着如霜雪般的白色绒毛。
“先是数百年置身于背阴湿寒的环境下,而后数百年又得到炽烈阳光照射,阴阳气息的平衡已达到极致,唯有这般奇物才能平稳化去碧海澄心至阴至寒的毒性,让江宗主转危为安。”奚茗画如是相告,“但是雪蔓青极为罕有,能遇上结实更是百中无一,还须在果实成熟时及时摘取炼制,否则药性短短数月间便即消散,纵然拿到也没用了。”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木龄超过八百的古树本已难得,若要因缘巧合滋养出一株雪蔓青,又是几百近千年的光阴,还需不迟不早,恰好碰上果实成熟的时机,困难程度委实超乎想象。梦仙谷没有,云堡也找不到,据传几代前唐门曾经藏有一枚,但早已为了某些缘故配药用掉了。所以在奚茗画的药方上,其他几味药材也很珍贵难得,但是琅環都设法搜集齐全了,唯独缺少雪蔓青果。
交谈之后,洛凭渊暗暗派下属着意寻找,挑选的几名靖羽卫都是能干又可靠,朝着不同的方向分头出发,去往山高林密地带细细踏访,向樵夫野老询问打探。现在,他又派出了第二波人马,而且许下重赏,但愿因缘际会,闽南、川贵一带人迹罕至之地,会有那么一枚天材地宝在阳光下的树梢等待。
当然,他想得更多的是尽早回到洛城,毕竟比起漫无目的地寻觅,存放在宫城大内的药材才是实在而且确定的。但是在此之前,必须完成清丈田亩,还要尽快抓捕魏无泽,要找回青鸾……
有这么多要紧事挂在心头,五殿下偶尔流露出一分半分焦躁,也就在所难免了。
让包括他在内所有人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是,病倒卧床近二十天后,洛湮华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就像再一次艰难地闯过了关卡,渐渐能见到好转的迹象。
五月末,江南进入盛夏,城中暑热难当,但是傍晚时分走近依山傍水的怀壁庄,仍会感到惬意清凉。
洛湮华得到大夫允许,能够踏出房门,在庭院中稍作走动。
他的心情还不错,被困在病床上半个多月,平时号令一出人人凛遵,如今却束手束脚动弹不得,尽管此刻脚步还有些虚飘,但晚风从身边佛过,整个人一阵清爽。
洛凭渊陪着皇兄缓缓散步,却有点心酸,比起刚到金陵时,静王明显清减了不少,原先合身的衣衫也变得宽松。他拿过谷雨手中的外衣,给洛湮华披在身上,找了些无需劳神的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
“凭渊,你方才说范少阁主四处辞行,他可去过南宫家?”静王听他说了一会儿,出声问道。
“他……去过了,和唐公子一起。”洛凭渊迟疑了一下,这些日子,众人在洛湮华面前都有意无意地避免提到南宫家,毕竟无论南宫琛还是南宫瑾,触动的思绪都称不上愉快。他明白皇兄关心的是什么,顿了一顿才道:“二公子的情况还好,虽然仍有些没精神,但已经平静多了。我想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慢慢想通。”
长公子在武林大会上身败名裂而亡,对南宫世家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但二公子南宫瑾的名誉却得以保全,为他证实清白的正是那一曲比剑时应静王之请吹奏的云台普安咒。如果南宫瑾有丝毫涉入阴谋的嫌疑,琅環宗主怎么可能冒险做这样的选择?洛凭渊觉得,南宫瑾不会不明白皇兄的苦心,只是伤心过度,一时无法面对而已。
“即使他选择不愿想通,也是正常的。”洛湮华悠悠道。想起那个总是用亲近而尊敬的目光望着自己的阿瑾,他心头忽而涌起一阵怅然,没有接下去。
“皇兄,其实回想起南宫琛的作为,非但二公子接受不了,连我也难以置信。”洛凭渊轻声道,他心中仍存着许多疑惑,既然已经提及,也就顺势谈下了去,“身为名门世家的公子,他什么都不缺,为何还要搅入阴谋,受魏无泽驱策,甚至不惜背叛自己的朋友?”
“我想,南宫琛并不认为自己什么都不缺。”洛湮华思索一下,“还记得他当时是怎样回答瑾公子的?世事诡谲,不进则退,单凭几分才学、武功是无法光耀门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