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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风雪(154)

作者:月色白如墨 时间:2021-05-22 08:46 标签: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楚渊莞尔。他轻叹说:“我已经不行了。能在死去之前,将钦天监这桩事办好,我就已是心满意足。”
  “师父!”
  言晋眼皮一跳:“您不要这样说。”
  “人都是要死的,不是么?”
  楚渊笑望着他:“……只是观星阁还缺下一位少阁主。你是不愿意的,我知道。”
  他温和地看着言晋:“在我死之前,我会替你找好去路。你想要去哪里?”
  言晋的唇嗫嚅着,死死抓着楚渊的衣摆,好似恐惧一松手,楚渊就会从此消失。
  “你是看不透生死的孩子啊。”
  重病虚弱的雪衣少阁主轻轻将手放在少年的头上:“可是你不知道吗,在观星师的眼中,世界就是一张巨大的棋盘,人的命运都不过是其中的棋子。在这世上,除了天地的宿命,什么也不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那样多的观星神侍,风华绝代,如珠若玉,却愿意雌伏于君王身下,无论那是什么样的老头子,或是面容奇丑的色胚。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世上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除了星辰的秘密。
  这世上只有一个神,那就是写下星辰秘密的神。万物都在那位神的手中,一切都逃不过那位神的眼睛。
  观星师们是神的使者,神的仆从,他们与神一起爱着这个丑陋又迷人的世界,但不爱世界上的人。
  人是卑微的,如蝼蚁一般。
  他们与普通的世人是不同的,他们只是世界的旁观者。肉体的躯壳已经不算什么了,和君王交媾可以窥探到世上最明亮星宿的轨迹,还可以得到举国财力物力的支持,钻研星辰的秘密,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世上的观星神侍其实都是疯子。
  ——除了楚渊。
  “我们看透了星辰的秘密,勘推出了世事的发展,可这样,世上还是每一刻都有人死去。”
  曾经少年时他问过自己的老师:“那麼即便可以预见天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位久负盛名的星辰家是这样回答他的:
  “芸芸众生不过沧海蜉蝣,即便痛,也不过蜉蝣之痛。但我们是神的追随者,命运的使徒,何必拘泥于这小小的蝼蚁之悲呼中?”
  “那我们就只是这样看着一切世事的发生,而什么也不做吗?”
  苍苍老者给予他一个轻飘飘的笑。
  这是观星师的狂傲,也是观星师们的残忍。
  后来楚渊一直拘泥于这种残忍和对世事的冷漠,他是天性温柔的人,却因灵力出众拘泥于观星师之中。
  他一度迷惘到忧郁,不知道自己所做所钻研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他差点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死掉,觉得自己存在于世是没有意义的。
  直到遇到一个人。
  挽留楚渊留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叫做沉宴。
  “把这些都送到澄雪宫去。”
  翻完案桌上小半边书简,楚渊理出一批,说道:“告诉陛下,与钦天监勾结的可疑官员我都已经用笔墨圈出来了,请他细看。”
  “……师父要休息么?”
  言晋迟疑问。他看见楚渊揉着太阳穴,本就不怎么有血色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他上次来,说有什么东西都留着,不用特意往澄雪宫送。”
  沉默半晌,言晋还是忍不住说:“……他下次来,自己一起带走。”
  只是少年声音闷闷的,也不愿提及沉宴的名字。
  “不用。”
  然而楚渊轻轻道:“我不想见他。让他不必再来了。”
  言晋一怔。却见楚渊低着眼,轻轻地摩挲着袖上雪白云纹。半晌还是问道:
  “陛下最近好么?”
  “……挺好的。”
  “那就够了。”
  楚渊微笑起来:“愿君事事顺心,平安顺遂。努力加餐,勿念旧……这就已经够了。”
  言晋沉默不语,良久后,楚渊在灯下看书简,终于趴在案上睡过去了。
  他才缓缓上前,将一件衣物轻轻披在楚渊肩上。
  再然后,便是一如往常地吹灯,收拾桌案,端起木盘轻轻地带上门退出去。
  只是这一天言晋带上门之后,静静走到廊檐尽头时突然停住了脚。
  他看着这静默的庭院,和卑微的只能远远遥望楚渊的自己的影子。
  突然手指紧紧攥着手心,将一块同样精致华贵的“离”字玉佩捏得深深勘进肉里。肩膀颤抖着,蓦然玉狠掷了出去!
  将野猫都吓得惊叫一声,跳过了墙头。
  少年抬起头,眼眶通红。
  却又慢步走过去,艰难地在草丛中俯身摸索着,颊腮都被咬得紧紧鼓起,将玉复又捡回来。


第101章 客青衫 51
  几日后,星野之都渐渐有些风吹草动了。
  先是过往被钦天监欺压过的百姓都集聚起来,往衙门、御史台呈冤书,再就是分批分批地往城头“盛世鼓”轮番击鼓。
  这盛世鼓是朝廷设在民间,专程喊冤用的。
  一时间,“咚咚”的鼓鸣声连接数日不歇,仿佛要冲破与云霄,直传九殿。
  起初沉宴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假装不知情问:
  “城头是何人击鼓?”
  钦天监的官吏皆面露尴尬,大殿上无人应声。许久之后,才有莫必欢站出来,勉强答:
  “臣下朝后去问一问。”
  而后就是遮掩,隐瞒,不择手段的镇压。
  衙差上街逮人,见着往城头去的,一律关进衙门里十五天。遇着正在击鼓的,则冲上前去狠揍一番。
  但尽管如此,也依然有许多百姓悄悄摸摸地往城头去,寻那衙差散值的空档,哪怕敲一棒槌,也是好的。
  当然也有更多的人在静默地围观,他们躲在家里,朝窗户外看那些往城头去的人。
  想他们不怕被抓吗?
  其实这些躲在家中的人也有被钦天监欺辱的历史,只是他们还尚自觉得可以忍耐,比起被欺辱,他们更怕被捉进衙门里。
  闹事么,有那些已经上城门击鼓的人就够了。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不少。
  然而,随着城头的鼓声持久未灭,过了几日,沉宴上朝时又第二次问了起来。
  “是不懂事的小儿在戏玩。”
  莫必欢汗水湿透背心,低首答。
  沉宴略微一笑。
  这一次,钦天监和莫必欢党羽提起了更大的警惕。
  他们开始加派人手,甚至将自己府中的家丁也给派了出去,时时刻刻盯着城头“盛世鼓”,要实打实地为沉宴“守候”出一个盛世来。
  百姓们起初有些怯怕,但逐渐他们学会了结伴去。
  甚至有不知是哪个读过书的秀才,匿名作了诗歌在城中传唱,将钦天监多年来做过的恶事编成了小曲儿:
  “钦天监,夺泥燕口。太史司历,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皆搜求,无中觅有。”
  “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家中女儿若有,千万莫上街头!”[*注1]
  百姓们就一起堵在城门,一边是携刀带棒的衙差,一边是聚众而来的普通平民。
  平民中有人送水,有人当场写字,把那些城中的讽刺诗歌都写在宣纸上,高高举起。
  下雨或曝晒两边人都不曾退去,就这么彼此对峙着,有什么即将一触即发。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四日,第五天夜里,城内城郊都下起了暴雨。
  “你们吃着朝廷赏给你们的米,住着朝廷赏给你们的房子。你们还要怎么样?”
  有官吏怒吼道:“要不是朝廷,你们早就被梁成燕启的铁蹄踏平了茅屋!是朝廷叫你们免做了亡国奴!!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大雨中,因为镇压而回不了家的官吏奋声大吼,高举着双臂,好似愤恨到了极致,痛心到了极致。
  他手指着面前粗糙黝黑的面容一一点过去,恨声道:
  “刁民……刁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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