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礼(60)

　　谢景皓的狗脾气无人不晓，眼下被揶揄了竟然一言不发，其余人看他阴着脸的样子，也不大想招惹他，纷纷忙活各自的事情。
　　眼见这出戏才一开场就要落幕，唐宜青心里急得要死，顾不得把自己牵扯进去，笑着开腔，“你们懂什么，当然是因为谢景皓喜欢齐映啊。”
　　谢英岚很轻微地蹙了下眉看着搅混水的唐宜青。
　　他一句话再度点燃了场子，又是阵阵爆笑，最夸张的那个倒在沙发里捧着肚子，“喜欢？景皓喜欢那瘸脚狗，唐宜青，你说话过过脑子好吗？”
　　你才没脑子！唐宜青瞪了对方一眼，心想正事要紧，不要和大蠢猪计较。
　　有人站起来拖着左脚一瘸一拐的走路，“上次他追着景皓跑是不是这样的？”
　　众人笑作一堆。
　　谢景皓目光锐利地射向唐宜青，唐宜青如今是借着谢英岚的势狐假虎威了，一点儿不怵地仰高了下巴挑衅地望回去。
　　“景皓，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不会真被说中对那跛子动心了吧？”
　　此言一出，大家都有点意识到谢景皓的不对劲，笑声渐渐弱了下来，全部的目光齐刷刷汇聚到谢景皓身上。所有人都在等待谢景皓回答——包括隐藏在人群里的齐映。
　　“你们他妈成天拿我开涮开够了没有？”谢景皓一脸不快，仿佛只是被猜测喜欢上齐映这件事就已经是对他的莫大羞辱。
　　他恢复平时的那种轻松姿态，靠着沙发垫两只手交叠枕在后脑勺，用一种愚弄的口吻道：“我是懒得理你们，这都多少次了，有事没事就拿出来讲，你们不觉得无聊我还觉得没趣呢。我喜欢他？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往后一百辈子都没可能。”
　　他越说越起劲了，那语气里却分明有一丝炫耀的成分，“你们都不知道他有多搞笑，给他钱都不要，就说只喜欢我这个人。嘁，我要是甩了他，那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麻烦死了，只好继续陪他玩玩咯……”
　　一道单薄的做侍应生打扮的身影绕过沙发、越过人群站到了侃侃而谈的谢景皓面前。
　　“你这服务员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
　　责问才刚响起，众人只见谢景皓的表情像见了鬼似的，话音戛然而止，猛地坐直了仰头望着低垂着脑袋的侍应生。那人有点儿痩，两只手紧紧地攥成拳落在身侧，细看他在发抖。
　　谢景皓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瞳因为震惊以及一些其它的东西慢慢地凝成一小簇。
　　齐映二话不说，抄起桌面的一杯酒往谢景皓脸上泼，那是一杯浓度极高的白兰地，谢景皓只觉眼睛里一阵剧烈的刺痛，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
　　饶是策划好这一切的唐宜青都没想到温吞的齐映爆发起来这么生猛，泼了酒还不够，竟然朝谢景皓挥拳，跟只顶着角冲向红布的牛似的疯了一样扑上去对着谢景皓毫无章法地又捶又打。
　　“这谁啊，还不把他拉开！”
　　现场乱作一团。几人齐心协力才好不容易把盛怒中的齐映扯开，而被烈酒迷了眼睛和被暴揍一顿的谢景皓更是跌破众人眼镜，竟然低吼道：“你们别动他！”
　　晚了。
　　听得扑通一声响，泳池里水花四溅，原是齐映在推推搡搡中被推了下去。
　　室内的人听见外头的争执，也纷纷跑出来看怎么回事。只见谢景皓正手忙脚乱用清水洗睁都睁不开的眼睛，而其余人都惊讶而又不解地四处站立着。
　　谢英岚早把唐宜青拉到了一旁，侧目一瞧，唐宜青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住手背突起的骨节，做出一脸茫然无措大为吃惊的样子。实则谢英岚看得分明，他是借此掩饰自己嘴唇上那压也压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谢英岚的眉心蹙得更深了。
　　唐宜青没有多余的心思注意身侧气压越来越低的谢英岚，生怕放过现场的一丁点儿好戏，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
　　齐映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困难的从泳池里爬了上来，几个见过他的人大声惊呼道：“这不瘸脚狗吗？”
　　伴随着“他怎么来了”“他怎么会在这里”的疑问纷纷投射向齐映的是不怀好意的眼神。
　　齐映有一点摇摇欲坠地站在这群以践踏他人尊严为乐的富家子弟的视线里，好似随时会轰然倒地，但他没有，像个孤勇的战士似的屹立着。
　　齐映落水是唐宜青没想到的变故。他慢慢收了笑，微微把嘴撅起来想，好吧，齐映是帮了他大忙的，等事成之后他会刷谢英岚的卡给齐映一笔钱当作报酬，至少能让他弟弟妹妹安心完成学业，能改善他贫困的生活条件。
　　这样想着，唐宜青的负罪感便被风一吹即刻消失殆尽了。
　　他又把目光投向谢景皓，一向横行霸道的谢景皓哪有方才一番豪言时的意气风发？
　　他勉强睁开了被白兰地烧得火辣火辣的眼睛，几瞬的迷茫后，似乎才反应过来是齐映在这里，三两下打掉还要给他洗眼睛的手，堪称惊慌失措地拨开人群朝齐映的方向走去，然而还未真正碰到齐映，齐映那满是恨意的目光竟让他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齐映什么话都没有说，像只刚爬上岸的水鬼，拖着一身滴滴答答的水径直往出口走。
　　一时间，只有室内还在播放的音乐仍在流淌，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
　　天冷，齐映这么出去会着凉的。谢景皓抓了浴袍追上去想给齐映披上，齐映跟隔绝垃圾似的躲避开后哑声说：“别碰我。”
　　“我靠……”不知道谁低低骂了一句。
　　谢景皓被酒精泡过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一把扣住齐映的手，要把人拉走。
　　齐映发狂一般地挣扎起来，那架势仿佛被谢景皓碰一下都嫌恶心。
　　他越不让碰，谢景皓就越是抓得死紧，一时之间竟有要扭打起来的意思——当然，是谢景皓单方面被殴打。
　　齐映的拳心毫不留情地捶向谢景皓的脸颊，谢景皓生生挨了他这么一下，众人寻思这总该教训回来了吧，结果又令人瞠目结舌，谢景皓跟不知道疼一样，依旧执着地要带走齐映。
　　这闹的是哪一出呀？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无言以对。不过都是谢景皓的朋友，心里自然偏向谢景皓，只好当作没看见，任由谢景皓强硬地拖拽处于绝境里的齐映。
　　坏心眼的唐宜青最喜欢看所有人倒霉，谢景皓被打他固然高兴，可是齐映这像马戏团的猴子被围观的样子真是有一点点可怜了，到时候再多给他一些钱吧……有了钱，就有了尊严。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时，一道浅淡的却不容置喙的声音响起，“景皓，够了。”
　　唐宜青愣了一会儿才相信这声音竟然来自从不喜欢多管闲事的谢英岚嘴里。
　　他讶然地看着谢英岚三两步上前将谢景皓和齐映分开，英俊的面上是不曾见过的严肃，“让他走。”
　　谢景皓咬牙反抗，眼白连带着眼圈儿都是红的，像是马上要掉眼泪了。
　　谢英岚定定地擒着谢景皓的手防止他再骚扰齐映，继而对齐映略一颔首，“你走吧。”
　　齐映感激地看了谢英岚一眼，近乎小跑着奔向会场的大门。
　　他这一跑起来，那跛了的脚的缺陷就暴露无遗了，一拖一拖的很是滑稽。可尽管是把自己最不堪的姿态摆在众人面前，他也没有停下离开的决绝脚步。
　　谢景皓怎么肯干，边喊齐映的名字边想从谢英岚的手里挣脱，嘴里念念有词，“英岚哥，你别拦着我，我一定要……”
　　谢英岚呵斥道：“你闹够了没有？”
　　与他的厉呵并行的是他冷着脸没有任何预兆反手呼了谢景皓一巴掌，力度不算大，但很响的一声足以让躁动中的谢景皓像冻僵了一般冷静下来。
　　唐宜青给惊得一大跳，好像第一次认识谢英岚似的，委实没有想到斯文内敛的谢英岚也会动手教训人。而从现场所有人的反应来看，大家也都深受气势强大的谢英岚的震慑，皆噤若寒蝉。
　　半晌，还是郑方泉站出来说话，“都别愣着了，该吃吃该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