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成王(92)
潜伏在此处的人,加起来也才一千。
显著的人数差距,在面对帝国军时,即使有颜诡这样的谋略家,也不免落了下乘。
一切像是那一日马挪河城的战役重演。
接连被破除的策略,毫无用处的陷阱,筋疲力尽的己方,越战越勇的敌方。
天空阴沉沉的,如席卷的灰黑浪潮,压在头顶,也悄无声息地压在心底。加卡托兰的成员们累得气喘吁吁,却不能退,那些帝国军似乎打定主意要占了这里,攻势半点不减。
藏在安全的屋子里,偷窥战场的普通人,很快就看出来哪一方占据优势。
他们有些紧张,也有些惶恐。
帝国的手段,从来不柔和。倘若加卡托兰输了,倘若这座城被占领,他们作为和加卡托兰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可想而知。
眼看战局越来越一面倒,有人甚至忍不住啜泣出声。
“不、不要输。”
局势并未因祈祷而改变,城门被轰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听见那声音的所有人,都心跳狠狠一跳。
难以言喻的恐慌蔓延,无力挣扎的畏惧缠绕,他们瞪大眼,似乎只能等待命运垂怜。
那一瞬间,划破天空的白光闪过,将黑暗劈开。
光芒过分刺眼,以至于人们注意到的时候,那个人好像一开始就在那里了。
一身黑袍,袍角如云层涌动,全身像是藏在阴影,不见细节。
那个人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挡在了破开的城门口。
但每一个看见他的人都认出来了。
那是加卡托兰的首领。
是被怀疑的假扮者。
——无相。
细密的雨,落了下来。
第56章
“这是简单又好用的计策。”
颜诡如此总结这件事,将计划全数告知,露出了一个略显挑衅的笑容。
“只是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能做到什么地步呢乌镶月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
他的生活简单而平静,作为加卡托兰的底层小喽啰,大多数时候不需要有想法,只需要学会如何听从命令。
现在不一样了。需要思考、需要决断、需要付出的时刻越来越多。
这与好坏无关, 只是代价。乌镶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他沉声点头:“好。”
于是,他站在了破开的城门之前。
细如牛毛的雨水落了下来, 天色没有一丝变亮,反而愈加沉郁, 乌云缓慢涌动,如灰黑的兽,对人间虎视眈眈。那一点儿雨水落在地上,没能打湿多少地面,反倒像是浅薄的雾气 , 亲密又快速地 ,占据了整个地面。
这片似梦似幻的雨雾里, 独自站在城门的那道身影,也显得不真实了起来。
那是无相。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可马上更多人也明白了另一件事。
——这毫无意义。
只有一个人,要如何阻拦千人的队伍帝国史上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 叫做勇者。
而加卡托兰的首领, 大名鼎鼎的无相大人,不是因武力超群闻名, 更与以一敌百这个词无关。至少大多数的人印象里,从未见过这个人上过战场。
此刻无相站在这里,除了马蹄下的第一个牺牲者,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不理解,他们想不通,所有藏在屋子里,从窗户、门板的缝隙,注视着战场的人,都无法理解这个人的所作所为。
他们早该移开视线。
可奇妙的是,他们偏偏不能。或许是那一瞬青白闪电带来的惊讶,又或许是往日名声带来的期盼,他们睁大眼睛,凑近缝隙,在雨雾轻飘的气味中,注视着唯一伫立在城门前的身影。
哒哒,哒哒,第一道越来越近,仿佛死亡迫近的鼻息。
眨眼间从破碎城门中掠出的阴影,高高举起了沾满鲜血的长刀。有一滴血凝在刀尖,随力道破开雨珠,直直跃向那一动不动的黑袍男人。
“不——!”有人不忍地闭了眼。
有人抽气尖叫。
有人攥得手心发白。
万众瞩目,视线聚集的这一刻,黑袍男人动了。
一条绳索隐藏在碎裂的砖石之下,被用力拽紧,弹跳着挺直,拦在了冲锋的马腿之下!
“嘶——!”
战马骤然跌向地面,攻击的平衡打破。
骑兵的刀刃还未触及,就失了冷静,慌乱舞向空中。
他拽着马绳,身体一同歪倒,头脑下令做出下一步行动之前,见到了一柄迎面而来的刀光。
雪白的、银亮的,一瞬间闪过眼睛,逼得他不由自主眯起的,无比漂亮而利索的刀光。
骑兵未曾见过这样的刀光,却在见到的一瞬,连恐惧也没来得及升起。
就对上了刀光后,沉默又冷凝,仿佛天上乌云落地 ,化身而成的那个人。
“那是谁?”
短暂的残余的思考,在后知后觉的痛楚中,他的视线漂移,见到了一具无头的身体。
瞳孔不由自主扩大,在认出尸体的同时,骑兵的眼睛失去了光彩。
咕噜噜,有什么滚落在地 ,赤红溅落一地 。
原本以为会死的黑袍男人,好端端站在那里。
围观者屏住呼吸,胸腔情绪涌动,正要为这一出精彩的反杀戏码欢呼,就听见了更多、更多,多得让人脸色苍白的马蹄声。
是了,加卡托兰有四座城门,一座被破,怎么可能攻进来的骑兵只有一个?
就算守城战中有所消耗,也残留了至少百人,甚至千人,足够闯入这座城池。
那一个人,又能杀多少人,又能赢多久,又能护住多久?
微薄的希望刹那扑灭,连遗憾、悲伤的落差都难以升起,偷看战场的人们,这一刻看向仍然挡在城门前的那个身影,心中只剩下黯淡的怜悯。
即使是加卡托兰的首领,即使是传言中无所不能的无相,又能如何 ?
期望谁来拯救这座城,不如期待帝国的清洗会放过弱小毫无反抗的民众。
不是吗?
不是。
雨水大了起来,一点一滴砸向地面,像是千万颗破碎的水晶,飞溅起水洼,又汇聚成细小的溪流,冲淡鲜红的、赤色的地面。
谁也没有想到,无相能够坚持这么久。
鱼贯而入的骑兵,领头的尽数躺在了地上。后方的骑兵稍有迟滞,便迎上一柄沾着同伴鲜血的刀,随后是刺入双目、胸口、大腿的箭矢。
不知何时,一百多人不再空守城门,带着箭矢,站在了黑袍男人身后。
湿润的雨掩盖住表情的细节,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为了谁而来——这些弓兵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盯在黑袍男人身上。
此前纷纷扬扬,传遍整个加卡托兰的谣言不攻自破。
倘若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加卡托兰真正的首领,不是真正的无相,这些人又为什么要用如此态度对待他 ?
而且,任谁看了此刻的战斗,都不得不承认,即使有箭矢掩护,有百人协助,这片狭小又艰辛的战场上,最核心的人,是那个全身都裹在黑袍中看不清样貌的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攻击的指向标,都是下一轮攻势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