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院有棵树(298)
而凭他的神通, 为什么会亲自动手……
伐木枝的视线落在了阿棠的脸上。
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 今天虽然不是满月, 然而万里无云,没有云雾笼罩的月光不比满月时逊色太多。
一双修长的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指尖不同以往, 原本素色透明的指甲壳染了红, 是蛇娘子给她裹的,也是因为多了这点红, 倒让这位表情向来坚毅、让人一眼望过来只觉得凛然不敢靠近的姑娘多了些少女的色彩。
她还穿着离家时那件红色的衣裳, 蛇娘子不是没想拿自己的衣裳给她穿,然而这念头刚动了一秒就打消了——她的个头在女子中算矮的,而阿棠的个头在男子中都算高的,哪怕蛇相公都比阿棠矮好些哩, 更何况这个年月,男子的衣衫本也不好拿给未出阁的姑娘穿,于是她自取了布料让丫鬟去裁了,而阿棠也没在意,依旧穿着这套衣衫就来干活了。
而意柳也是一身红衣,不过却不是村里妇人赶制的那套、而是他原本那套,不过也未必是原本那套,不知道为什么,伐木枝总觉得他会是那种有很多一模一样差不多红衣的男人。
他的手倒是没有摆在膝头,闲适的撑在身后的木头檐柱上,他和阿棠看着一个方向——
先是一起看着犹自湿润的禄根,紧接着,视线又落在更前头些的那根短枝上。
伐木枝这才发现:那根短枝竟是不知何时发芽了,好些青芽冒了头,鼓囊着,像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青色花团。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青芽,倒是让伐木枝觉得这根短枝又不像是刺柳了:刺柳上长出来的青芽不是这个颜色的,比这根短枝上的青芽颜色要深很多。
再仔细看看,嗯,确实深很多。
伐木枝确定了,然而——他心里的熟悉感却半分不减。
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他也没机会更靠近了,因为意柳开始和阿棠说话了——
“今天月色不错。”
阿棠静静不语。
“这禄根已经种下了,你给它起好名字没?”
阿棠摇了摇头。
“叫阿禄?又或者今天夜色极好,叫它阿月或许也不错?”
阿棠继续静静不语。
换做其他人这样不理他,意柳大概早就冷笑一声翻脸了,然而坐在阿棠身边,一句回应也没得到的意柳竟依旧是微笑的,伸手又给脚前的禄根浇了一注子水,他还要浇,阿棠却是直接伸手按住了他,然后她也终于说话了:
“切不可再浇了,再浇这阿月怕是就要死了。”
听她脱口而出的禄根的名字,意柳脸上的笑容便更大几分。
然后他便果真不再浇了,这回他摆了个和阿棠一样的姿势,一双修长好看的手端正的放在膝盖头,他温言对阿棠道:“如今你也算是安定下来了。屋买好了,这屋不错,附近的人更不错,你以后且安居在这里,等你那老友拖家带口过来寻到你,你这边也热热闹闹一大屋子人,也好满享这人间的热闹。”
不知有没有随着他的话想象一下那画面,阿棠又不语。
倒是意柳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不再看月亮、看柳枝、看禄根了,视线直接移到阿棠的脸上,他问她:“有没有想过你以后做什么?”
“你知你和这世间大部分女子都不同,定不甘心就住在这里,只是过这有大屋、有暖床就知足的生活的,你可想过日后作何营生?”
他问得肯定,就像他很了解她一样。
然后,阿棠这才也看向他了,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二次对视。
第一次是在红轿子里,他在轿子里,一脸笑意;她在轿子外,一脸决心;
而第二次就是现在,他在廊下,她也在,而两人都是一脸平静与认真。
说来也巧,这一次与那一次,两人偏偏都着了红衫。
明明自己就是世上最浓墨重彩的男子了,然而意柳看着阿棠的眼神之认真,仿佛他对面的阿棠才更加瞩目一些似的。
两人静静对视着,对视着,半晌阿棠才再次开了口:“我要当除妖师。”
划重点:她说的是她“要”当,而不是“想”当,一字之差,然而笃定之意更浓。
然后意柳便笑了:“你的话,定可以的。”
“对于如何做除妖师……我也没什么好指点于你的,便还是用这支柳枝吧。”
“你且好好养着它,唔……不好好养也没关系,无论如何它都能长的不错,将来这棵树长大了,自可以作为你的庇护,当你遇到躲不了的灾时,便可爬到树上躲灾。”
他笑着道,半晌又想了想,这一回,笑容收敛,他一脸认真地对阿棠道:“除此之外,这柳枝还有一个用法,当你遇到真真解决不了的问题时,你可折一段柳枝,插在地上唤我的名字,我定会出现在你面前。”
“算是我应下你一桩事。”他看着阿棠道。
阿棠却还是看着他,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半晌道:“你果然不是除妖师。”
合着意柳说了那么多话她全没发表意见,而是牢牢盯住了他一开始说的那句——“对于如何做除妖师……我也没什么好指点于你的”。立刻意识到是这句话暴露了自己,意柳先是一愣,然后又是一笑。
这一次,他弯下身子向上抬起头,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看向阿棠,痞痞一笑问:“那你猜我是什么?”
姿容依旧端整,阿棠认真地看着他,一双乌黑的眼睛宛若沉水,又宛若那一天的千尺潭,她就这样看着意柳,然后一脸认真对他道:“你是一只好精怪。”
她的话声落……落下了好久,意柳一直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两人的时光仿佛凝固了。
过了好久,好久,伐木枝才再次听到意柳一笑。
看不到他的表情,这一刻,大概只有阿棠看到他此刻的模样。
伐木枝忽然就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实在不好再偷看下去了,轻轻扯过一旁的苏换柳,他们怎么过来的,又怎么回去了。
一群人就着月光将禄根栽种完,又就着月光回去。
回去的路上阿棠和阿尼走在最前头,意柳笑呵呵落在后面,仿佛之前两人根本没有在一个院子里一同种植禄根,根本没有那般近距离的交谈过。
伐木枝就觉得自己和苏换柳仿佛是知道了一个秘密。
这一天的晚上的饭食还是酒楼里端过来的席面,不过却是蛇娘子自个儿开的酒楼里做的席面。
讲真,做的有点像蛇老板的味道,比起头一天吃的席面,伐木枝等人均觉得这天的席面味儿更好。
“假以时日,蛇娘子你的酒楼一定能成为这里最厉害的酒楼的!”朱方诚心诚意道。
蛇娘子被赞的咯咯一笑:“那就承您吉言啦~”
这一夜,大家皆尽兴而眠。
然后第二天一大早,蛇娘子家的大门被“砰砰”砸响了。
蛇娘子家的下人一开始还以为是另一家那些人跑过来闹事——没办法,蛇娘子一家被那家赶出来的事城里好些人都清楚,两家如今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就连下人外出偶遇都会冷哼一声相互扭头不理的情况,而也就这一家了,除去这家,蛇娘子几乎与城中人人交好,如今大门一被这阵势的敲,下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家过来找事了”。
于是他们集结起府中其他下人,伙房里的厨子们抄起铁勺,院子里打扫的下人操起扫把,一伙儿人严肃以待一齐过去开门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
鞭炮声?
为首的看门儿的率先小心翼翼打开了房门,然后——
果然,他一开门就对上那家目前长房老爷的脸!
哼!就说这城里谁会如此不礼貌的敲他家奶奶的大门,绝对是那家人没错!
门房的小老头正这样想的时候,然而看着门外长房老爷笑开花的脸,又不明白了。
没办法,他从没见过这位老爷如此亲切的模样哇……
不过,也没让他糊涂太久,随着大门完全打开,外头满满当当的人伴着爆竹的硝烟味儿冲进佘府大门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满脸喜色的人们中间簇拥着几名同样满面春风的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