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森之犬(60)
月光悄悄,裴周驭无声盯了他片刻,忽然起身。
彭庭献眼睁睁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有些拿捏不准,他紧盯着裴周驭脖子上的颈环,生怕下一秒便触发警报。
但万幸的是,颈环并不监控裴周驭离开的这几步,从小门到自己面前窗户,他仍处于活动允许范围内。
于是一窗之隔,彭庭献和裴周驭平视对望。
他正想出声警告,提醒裴周驭想找死别拉上自己,却不料下一秒,裴周驭抬手覆上了窗玻璃。
彭庭献保持警惕,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而裴周驭更像是在用手掌试温,在玻璃上贴了一下,便收回了手。
“干嘛,裴警官。”
彭庭献的声音隔着玻璃不太清晰地传出来,裴周驭只能看到他挑衅的笑:“我没死,你失望了吗?”
裴周驭淡淡看着他,听这话,显然彭庭献并不知道是谁接听了贺莲寒那通求救电话。
他误打误撞的一次热心肠,又给了这么个白眼狼。
“失望。”
裴周驭毫无波澜地说。
“那你快回去吧,你从那里面走出来,辐射比外面还强。”
彭庭献微笑着下了逐客令,他裸着上半身,所以始终注意和裴周驭保持距离。
“你害怕了么。”
裴周驭忽然问。
“还好。”彭庭献以为他说自己昏迷的事,心态良好地一耸肩,无所谓道:“我和这所监狱犯冲,你也知道。”
裴周驭全身被防护服包裹,只露出一双狭长冰冷的眼,那里没有温度,却直直盯着彭庭献:“我说,住这里面,你害不害怕。”
彭庭献笑容滞了下。
他慢慢歪了头,怀着不明所以的目光审视裴周驭,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要是坦白来说,他确实害怕这里,第一天晚上面目全非的“实验品”,第二天秘密运输的生化仪器,还有高温、辐射、意料之外的昏迷。
这片监区常年被幽静覆盖,虽然每天频繁消毒,但有时化学药液味散去,还是能闻到似有若无的尸臭。
正常人孤零零住在这样一间玻璃房,四面昏黑,怕是无可避免的事。
长久无言,彭庭献笑着,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裴周驭从未有一刻放过他的脸,隔窗凝视,他抬手指了指屋外那架钢琴。
指示言简意赅,他说:“晚上听到害怕的动静,就弹那个。”
彭庭献面露诧异:“你听到了?”
“嗯。”
“你能听懂?”
他音量随着更大的诧异拔高,裴周驭冷眼扫过他一秒,懒得解释这个问题,只告诉他:“听得懂。”
“厉害啊,小裴,”彭庭献突然乐了起来:“你一个屠夫也懂音律,怎么,小时候家里人教过?”
裴周驭无视他阴阳怪气的鄙夷,后退稍许,又朝排气扇的出口方向看了一眼。
不出意外,只要彭庭献快点好起来,继续弹,他就能在被释放之前获取足够多的有用信息。
他想起了曾经几位部下的名字,其中失踪的一位姓霍,他在那场大战中没有被找到尸体,所以无法确认死亡。
如果是他在利用自己懂音律这一点,那么从八监被释放之后,他会主动去见一见这位部下。
至于信任与否———
裴周驭停止深思,凝视彭庭献的目光愈发复杂。
月光打在他赤裸的身体上,光影交织,他晦暗的笑脸半明半暗,依然笑得鲜活。
在这样深而静的夜色中,这个弹奏钢琴的笨蛋,仍不知晓琴声背后的意义。
第51章
整整过去一天一夜,后天早晨,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来,霍云偃才随同蓝仪云一伙人归来。
蓝仪云得知贺莲寒去八监救人,晴空万里的好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她一个字都没说,径直转身去了医务室。
而沈娉婷正站在一群男人中央,给几位监区长官开会,期间二监的一位长官直勾勾盯着她,如狼似虎的眼神恨不得将这个年轻女警官生吞活剥。
会议散场后,霍云偃心不在焉地靠过来,只听沈娉婷骂得粗俗不堪。
“恶心死了,贱货,刁民。”
她摸了摸身上起的鸡皮疙瘩,对中年男人的眼神凝视感到一阵阵犯呕,霍云偃敷衍地嗯了几声,也不多嘴,抬脚就打算往八监那边去。
“我交给你的事办怎么样了。”
沈娉婷傲慢的语气从身后传来:“彭庭献那间玻璃房和实验楼的间距是七米,我上次衡量过了,只要你的琴谱不出差错,裴周驭这几天获得的情报不会少。”
霍云偃难得眉头一皱,想起昨晚狱警发来的情报,脸色不佳,撂下一句“等着吧”,便转身离去。
等他来到那间玻璃房时,雨势已经渐大,潮闷的空气充斥整个房间,他进来后反锁门,发现屋里没有人。
走进卧室那边,才看到彭庭献慢悠悠从浴室走出,他为自己清洗了身体,精神看上去还算可以,除了嘴唇苍白之外,没有留下其他严重后遗症。
霍云偃抱胸松了口气,见他无恙,心情才得以放松下来:“昨天生病了?”
“嗯。”
彭庭献看起来不是很想和他说话,懒洋洋的,侧眸掠过他一眼:“没什么大碍,霍警官,请回吧,我要开始为蓝小姐工作了。”
他特意咬重了“蓝小姐”三个字,其中威胁含义不言而喻,霍云偃果然点了下头,他配合着后退离开,却一转身,走到了钢琴那边。
随手翻了几页谱子,霍云偃通过观察上面的折叠痕迹,验证了一个悲哀事实。
———昨晚人去楼空的好时机,因为彭庭献生病,裴周驭大概率没有得到任何情报。
他忍不住抬眸向隔壁看了一眼,和他一起去了庄园的研究员们全部归巢,最后一辆卡车恰好在此刻驶入,小门徐徐关闭,八监再次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霍警官,在看什么?”
背后悠悠响起一声打趣,彭庭献的目光先是落在他手中琴谱,又顺着看向灰白建筑,他笑了下,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霍云偃一时间有些失语,表情没控制好,闪过一丝阴狠。
彭庭献清楚捕捉到此刻,他手中的琴谱随风翻飞,外面大雨突然倾盆而下,风从正上方的排气扇钻入,将房间刮得一阵地动山摇。
正冲通风孔的钢琴、陌生的琴谱、特意制成的玻璃房、还有精打细算的建筑间隔。
霍云偃环抱胸膛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这是他压抑情绪时的习惯性动作,这间玻璃房由沈娉婷特意挑选,他们一早计算好了钢琴声压、玻璃房和灰白建筑的隔音干扰,最后也多次检验间距,力求让计划万无一失。
他们甚至帮彭庭献申请操场那架钢琴,经过重重阻碍,好不容易安排好所有环节。
但唯一出人意料的是,彭庭献这样的人出了差错。
霍云偃抬起的肩膀又缓缓落下,深吸一口气,他思考着对彭庭献说:“最近还需要什么吗,好好养病,完成设计后你就可以回五监了。”
彭庭献真的呈认真状想了想,忽然一指钢琴,说:“那就麻烦霍警官再给我准备几份谱子吧。”
霍云偃点头:“好。”
他不再多言,周身环绕着一股莫名其妙的低气压,转头开门离去。
一整天的时间,彭庭献在设计武器中蹉跎而过。
太阳落山时霍云偃来送晚饭,顺带拿了几份琴谱,彭庭献接过来看了两眼,发现,这是非常耳熟能详的几首音乐。
出自各个上流星球的知名音乐家,在这其中,他甚至看到了小时候曾为自己授课的钢琴老师。
简单结束晚饭,彭庭献将设计进度收尾,又以饭后消食的姿态坐到了钢琴前。
他抚去琴键上滴落的点点雨水,上方排气扇吹下一缕清风,就着夜色而弹,彭庭献哼出了熟悉的曲调。
他这一次的弹奏不再断断续续,熟悉的琴谱、亲手教过自己的老师———种种一切都信手拈来,这才是真正适配他的音乐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