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166)
他一直称呼我做“老吴”,等于承认我是吴邪。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第一次这样叫我的时候,阿丑和卯子已经出现,但是他从一开始就将矛头瞄准了我。就算阿丑和卯子称“我”为老板,一般人顶多也只会觉得我是幕后BOSS,一个盗用吴邪脸的混账家伙,可是他却一下子看透了本质。
“不能说不多。你看,把齐老怪算上,这次一下出了俩。”老痒发出了讪笑,“但是他死了,如果你把我干掉,那灭口才算干净。”
我严肃起来,“既然救了你,我就没打算杀你。我不做白费劲的事。”
老痒也收起笑容道:“是为了向我套话吧?就算杀了我,早晚会有人用同样的办法发现你的秘密,你还能掩藏多久?”
“那视乎于你了。”我沉下气来,平静地说出我的分析,“这么多天,你对谁都不肯说,只想找我谈。就是说,有些话你知道只对我有用。你有足够自信,相信这张牌能引起我的兴趣,用来作为跟我谈判的条件。你一定会说的。”
“不愧是老吴。难怪从小到大,你的成绩都比我好。”老痒哼笑几声,“你放心,我当然会说,我如果不说,又怎么能揭穿你的画皮呢?”
老痒说着用手指示意了一下吸烟的动作,我左右摸了摸都没摸到,最后还是老痒出声提示,才在我病床抽屉里找到半包烟。估计是阿丑留下的,和我平时抽的还是同一个牌子。
老痒戴着手铐不能动,我给他把烟点上,他深深吸了一口,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这种得意是一种看透一切的优越感,我在以前认识的老痒身上从没有见过。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你急什么,我还没抽完。”
“如果你还不说,接下来的两支烟,我点完后倒插进你的鼻孔里也是可以的。”
老痒喷笑起来,结果一口气呛住了,叼着烟抖了好一阵。
也许是我的这句话勾起了他的回忆吧,以前我们读书的时候去网吧厮混,吃着花生喝啤酒,抽烟打机什么事情都干过。有一次他喝醉了一头倒进烟灰缸,烟头倒插进了鼻孔,差点没把自己憋死。还好是我发现得及时,不然那次他就要见阎王了。
“别以为我搞不懂你是谁,要发现这个秘密根本不难。”老痒打了个响指,说了四个字,“同源共鸣。”
我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双胞胎的心灵感应,有听说过吧?”老痒白了我一眼,嘴角却弯了起来,“容貌可以改变,声音可以改变,甚至个性都可以改变。那些你安排的替身,各方面都可以无限接近于吴邪,但只有一点是绝对无法改变的。”
他举起双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那就是你们的大脑。”
见我没出声,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的铃铛有那么大的反应,但我觉得你搞错了。那个铃铛一开始并不是用来对付你的,它针对的是吴邪——不,准确来说并没有指定人选吧,只要是有麒麟血的都可以,只不过恰巧那时候出现在那的人是吴邪。”
我起了疑心,“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最后铃铛响起来以后,我却晕倒了?”
“你问的问题很关键。”老痒露出赞赏的表情,“那个铃铛是靠蛊虫控制的,铃铛的外壳无所谓,放进去的蛊虫才重要。而当时放到铃铛里的蛊虫,是被你破坏的发光虫阵的其中一只。”
老痒握了握手指,模拟拿着铃铛的动作,眼中流出几分陶醉。
“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吧?‘终极’。我并不懂这里面的原理,但我可以告诉你,‘终极’可以和拥有麒麟血的人沟通,那时我把昏迷的吴邪做了放血处理,虫子自然地聚集过来,就像蜜蜂闻到花蜜一样。他的精神与‘终极’相连接,而我会用铃铛与他的精神互通,进入他脑中的幻境,这样我们就能得到终极的情报——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情况发生了意外。所有的情报流向了另外一个人,我不得不分心应对两边,结果无济于事。”老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有一种情况才能做到这样——‘同源共鸣’,虽然很罕见但并不是不可能的。你们看到的浓雾在我眼中并不存在,我一开始就看到了三个吴邪的仿冒者,但是另外两个并没接收到吴邪脑子里的信息。”
“孪生子,这确实是我想不到的解释。”我叹了一口气,细细琢磨他说的话。难道说小时候的吴邪没法接近我就是因为这样的原理吗?
“你不用装了。就算是双胞胎也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共鸣,否则这世上只要是孪生的不都成了超人?”老痒呵呵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人的身体许多部分是一出生就注定的了,基因决定了我们的一切,唯有大脑不行。环境的影响、后天的教育、思维的形成……我们的神经突触一直在变化之中,每个人的大脑模型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算是孪生子也只能做到高度相似。我们思考是依靠脑电波,那如果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大脑放在很近的位置呢?”
曾经在秦岭感受过的陌生与悚然又出现了,不仅仅是因为他说的内容。我从没想过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么科学的台词,他真的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人,或者说我真的从来都不了解他。
老痒的脸色沉下来,“现在你体验过了。是克隆?是备份?无所谓了。我非常肯定,你们是同一个人。”
我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技术的?这种幻术,就我所知是张家特有的技巧,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张家?吴家?解家?哈哈哈哈……”老痒身体一倒躺在床上,干笑几声不再说话了。
我隐约感到有些不好,提到这个话题时老痒特别不对劲,眼中夹杂着羡慕和怨恨,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正戒备他会不会突然奋起袭击,他开口说话了。
“老吴。或许我该叫你一声‘小三爷’,又或者是吴家的当家。还有不肯跟我见面的花儿爷,我都他妈知道。你们以为我是傻子?可我看你们看得清清楚楚。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个?你知道这三年我在干啥吗?还有之前的二十年……你一点都不了解吧!”
他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接着长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全身泄了气一样。他换了个姿势复又坐起,我感到他的气场变了,整个人冷了下来,看着竟带着几分阴沉的死气。
“你现在说给我听也不迟。”
“说给你听又能怎样?”老痒的手哆嗦着伸向嘴唇,叼着的烟头火光一明一灭——如果没有这个,他简直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明白他正在挣扎。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他们的经历无处诉说,不敢不能或者没人乐意听。看来我当年在幻境最后看到的“物质化老痒”,那份压抑和阴沉并没有半分掺假。
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说道:“既然你想听,我就尽管说吧。说一个你们从没有人关心过的,一个在老九门最末家边缘的,小人物的故事。”
六 棋语 16
老痒的故事总结起来其实异常简单,没有太多的枝节。他似乎也没打算长篇大论向我描述他的过去,或许是因为不愿意,也或许是因为无甚可谈。但我仍然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许多艰辛与无奈,这让我再次觉得,我对他的了解太少了。我原以为他是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其实却从未真正走进过他的生活。
老痒本名解子扬,正如我猜测的一样,他确实是解九爷解家的子弟。但从他懂事起,就一直在长沙的外家寄住,从未到过北京解家大宅,全靠他母亲将他一手拉扯大,生活拮据。吴家时不时会给他们一些接济,甚至老痒在大学后来我的小店打工,也离不开我家的默许,令他不至于落魄街头。
这其实全都是出于老九门之间的相互照顾,更别说吴家和解家关系非凡。当然,那时还幼小的我对此一无所知。
老痒始终没有进入老九门核心的家系里。应该说,从一开始他与这些就是无缘的,他从小没有受到与盗墓相关的教育,而是按一个普通人的轨迹平稳地成长——和我跟小花完全相反。小花自幼就得到二月红的真传,而我表面上看是个平凡的大学生,但爷爷对我的耳濡目染也是下足了工夫。
这就是边缘人与正统继承人之间的差距。盗墓这一行看似旁门左道,实际门槛甚高,知识、技能、人脉盘根交错,外人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老痒不是没有想过进到这个体系中,实际上他会提出和我合伙也是出于这个私心。那时他执拗地认为,只有在这个体系中出人头地,才能改变他困顿的家境,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然而实际操作起来的难度远比他想象中要大,与我合伙经营店铺的那段日子更让他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那时我没心没肺地认为,我负责进货做账,他负责忽悠客人,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所有的货源都由我一手掌控,而我的上家是三叔,等于说经济大权完全在我。老痒想开发自己的门路绝非易事,自尊心也让他放弃向我求助,于是他首先想到的是向自己家里下手。
在许多的大家族里,都有“女儿分金,儿子分房”的传统。解家非常特殊,分家当基本上就是分古董,就连老痒家里也有不少。据说解九爷在文革前就有先见之明,将许多珍藏刨坑埋在地下,直到后来才重见天日,以致许多家藏都带着一股泥腥味儿。老痒妈妈是个外行人,这解家留下的大批遗物只是当作摆设,天长日久就成了老痒拿去变卖的本钱。
我不知道他究竟通过吴山居变卖了多少东西,这种亏本赚吆喝的行为也完全超乎我的想象之外,还天真地以为铺子能赚到钱全靠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而实际上那些家当的价值,以老痒的眼力根本判断不出来。
解九爷的收藏中能当作家产传到老痒这一代的,价值自然并非普通明器能比,这里面的绝大部分恐怕都是低价贱卖,永远地流失掉了。老痒掩饰得很好,我放在店面里的那些便宜货被他当成赠品顺手清掉,在账面上完全看不出半点破绽。想起第一笔交易成功的当晚我还和他大肆庆祝,如今知道事情的真相,都不禁感到几分凄凉。
尝到甜头的老痒趁我不在店里的时候,开始频繁地变卖家产,奋力积攥自己的人脉。他梦想着干出一番大事业,让解家震惊一番,也让老九门认可他的价值。而随着生意越做越多,道上的人逐渐发现这个山头,他也跟一些下地的混混熟络起来。我给老痒的提成一向不少,他那时也算过得有滋有味,后来还瞒着我悄悄干过一两票,只是找到的古墓都不是什么富矿,始终没摸到好东西,自然不如变卖家产的钱来得爽快。
但是家产再丰厚也有卖尽的一天,何况长此以往也与老痒的目标不符。就在他越来越焦虑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变化。
某一天,我凑巧跟三叔去长沙盘货,老痒照常在吴山居摆出他的私摊。那时王盟还没来店里打工,他一个人百无聊赖,半天没等到一个客人,正当他打着哈欠准备收摊的时候,一抬头才见店里多了一名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