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分投(7)
然而赢了对局的甄宁却只是安静地重新打开设置界面,将鼠标灵敏度还原到一开始的数值,随即站起了身。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阎城枫的脸上,眨了一下眼睛。
阎城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甄宁面前。
“在你的英雄池里,能打爆炸头这种东西的英雄根本数不胜数。”
阎城枫面上笑得和煦,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凑在甄宁的耳边,咬牙切齿地说:“明明能赢得舒舒服服的,你为什么非要选这么一手绵梨呢?”
他们此时的距离很近。
分别了太久,阎城枫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两人现如今的身高差距。
在发现现在的自己可以低头俯视甄宁的时候,阎城枫先是惊奇,同时还感到了一阵极其微妙难言的兴奋。
那是一种好像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压制住了甄宁,从生理上略胜一筹的滋味。
这种差别极大地满足了阎城枫的自尊心,现在的他只要稍微低下头,第一眼看到的地方就是甄宁的后颈。
甄宁很瘦,但是永远站得很直。
按理来说alpha和alpha之间做这样的事情很怪,但阎城枫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甄宁后颈那片苍白的皮肉上。
阎城枫突然皱了下眉。
对于所有成年并且已分化的选手,俱乐部会要求他们在日常训练和比赛的时候都贴上阻隔贴,毕竟现在是比较看重个人隐私的文明社会,直接把个人的信息素暴露在外面,在某种意义上是基本和裸奔无异的。
但是所谓阻隔贴也不过就是个物理屏障罢了,顶多能挡个百分之七十,是无法做到百分之百地将信息素完全隔离的。
甄宁贴了阻隔贴,但是因为此刻的他们离得很近,所以阎城枫从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极淡的香气。
这香气几乎是微不可察的,但阎城枫捕捉到了,而且他发现这气味闻起来好像……是微甜的。
阎城枫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就突然感到一阵微妙难言的心悸。
他皱着眉,望着甄宁轮廓柔美的侧脸,直觉隐隐约约地告诉他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还没来得及再凑近一些,甄宁就有所察觉地蹙起了眉。
“反正都是赢。”
下一秒,甄宁别过脸,无声无息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把你的座位和账号借给我用,所以我就拿着你最喜欢的英雄赢了这场比赛。”
“给你的本命添添光,礼尚往来罢了。”他说。
阎城枫一愣,随即怒极反笑。
“你不会真以为一场solo就能说明什么吧?”
阎城枫嗤笑道:“雷涛虽然是个莽货,但是他已经实打实地打了一年,论赛场上的实战经验他远远比你要多,论承受舆论压力他也比你更加擅长,你以为你算什么,不会真觉得现在的你有哪点比得过他吧?”
时隔三年再度相逢,甄宁依旧知道选哪个英雄可以让一旁观战的阎城枫顿时心乱如麻,阎城枫也知道说什么难听的话可以对甄宁进行精准的反击。
他们曾经都太了解彼此了,正是这份了解让他们在对局中有过独一无二的默契,只不过现在这份了解变成了他们用来刺痛对方的武器,让如今的他们知道如何最有效最迅速地去激怒对方。
甄宁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没再说话,只是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显示的时间。
阎城枫这才回想起来,在这场对局开始之前,甄宁就曾经和雷涛说过他还“有事要做”。
“今天的这场对局是你让我打的。”半晌后甄宁开口道,“而我也打给你看了,如果最终的结果不是你想看到的,那么我很抱歉。”
“不过你不用担心,春季赛我是替补,所以陪你一起打的人还会是雷涛,我会积累经验,一步一步地从头学起。”
他望向阎城枫的眼睛,轻轻地问:“请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老朋友?”
第6章 抑制剂
李峰在走廊上碰到了甄宁。
这是李峰转来KYM当经理的第三年,他当时入职的时间,刚好与甄宁离开KYM的节点差了半年左右。
电竞行业是美丽而又残酷的,许多曾经风光过的退役老将都会很快被遗忘,更何况甄宁在当年也只不过是个连一场正式比赛都没打过的青训生,因此KYM现在大部分的选手都不认识他,只以为他是从美服挖来的新人。
李峰知道的内情稍微比他们多一些,他知道甄宁曾经在这里青训过,并且和阎城枫在几年前闹得不太愉快。
尽管如此,李峰也清楚自己归根结底只算个外人,所以有些事情他是没有立场来插手的。
毕竟他的职责就是让所有的选手能打好比赛,表面上能维持着和和气气的状态就已经足够了。
李峰看甄宁步履匆匆,像是有事情要忙的样子,原本并不准备去打扰他。
但走了两步,又考虑到甄宁如今的状况有那么一点点的特殊,李峰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转过了身,喊了一下甄宁的名字。
他看到甄宁转过了身。
李峰笑眯眯地问:“小甄,时差调整得差不多了吗?多休息两天再训练也不迟,毕竟你——”
然而甄宁像是已经预料到了李峰要说什么,他摇了摇头,直接利落地斩断了李峰将后半句话说出口的全部可能性。
“李哥,”甄宁打断了他,“我没事。”
“哦哦,”李峰讪笑了一下,“那你……你先去忙吧。”
李峰深吸了口气,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他前脚刚踏进训练室,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时,就看到阎城枫铁青着张脸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
李峰:“欸你干什么去?”
阎城枫黑着脸说:“我放水。”
李峰也不能真的拦着不让阎城枫去厕所,他噎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算了,去就去吧,你回来我再单独和你讲。”
阎城枫离开了训练室,李峰又重新清了一次嗓子,第二次准备开始发言时,他旁边的陶萝捧着小水壶也站起身开始往外走。
李峰:“……不是,您这是又要干什么去?”
陶萝茫然:“我接水啊。”
李峰把她直接按回到了椅子上:“先给我消停一会儿,我有话要说,你听完再接,就这么一小会儿不会渴死你哈。”
陶萝勃然大怒:“凭什么阎厨房能出门我就不能?我看你就是偏爱他,为什么他可以去放水我就不能去接水!”
李峰:“……”
“真不是我的祖宗。”李峰叹息,“是因为这事儿比较特殊,晚点单独和他说也好,不然我怕场面控制不太住。”
阎城枫以为去趟厕所洗把脸后,自己能稍微冷静下来一点。
然而透过镜中斑驳的水痕看着自己的脸,回想起甄宁刚刚的那句“老朋友”,以及方才那场对局之中他那熟悉至极的、将对手算计到了极点的打法,阎城枫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甄宁是一个理性且冷静的人,阎城枫三年前就知道这一点。
只不过当时阎城枫以为他只是性格如此,以为甄宁虽然面上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但是他的心至少还是热乎的。
他也以为自己在甄宁的心中是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后来阎城枫才知道不是的,其实都是一样的,自己也好别人也好,于甄宁而言,都不过是他人生中分量相同的过客罢了。
甄宁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一件冰冷而漂亮的瓷器,但本质却更像是一台高精密度,近乎没有任何误差的仪器。
他太聪明了,不论是在游戏决策还是生活上,好像永远都会做出使自己收益最大化的那个选择。
所以他当年才会在权衡了友谊和未来之后,出尔反尔地、毫不犹豫地舍弃掉了阎城枫,就这么轻飘飘地离开。
当时的阎城枫无法接受,但是他可以说服自己勉强理解甄宁的自私。
可阎城枫不能明白的是,甄宁为什么要在自己快要将那段时光忘却的时候,再一次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