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玻璃(75)
屋里开了暖气，他穿着短衣短裤，光着脚丫，雪亮的长腿折着，陈眠这会儿已经看见了他，双目微微一空，把书放在了身侧，抱着双膝侧过了头。
沈离初联围巾都没脱，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淡漠地开口：“换好衣服，带你去个地方。”
“不……想去。”
沈离初也没跟他啰嗦，回房间拿好了保暖的衣物，丢在陈眠旁边，声音没什么起伏：“是我扛你去，还是你自己跟我走。”
陈眠瑟缩了一下，不打算搭理了。
沈离初被他脾气搅得烦躁，心里有些发堵，这是陈眠第一次跟生这么久的气。他知道偷拍的事让陈眠害怕，他甚至感到愧疚，对自己引以为豪的智商产生了怀疑，但陈眠不应该这样闹下去。
沈离初不会哄人，很僵硬地单膝跪下来，贴近了，用那种阴森森的语气问：“还不想见我？”
陈眠没反应，沈离初继续说：“你要一辈子躲在这？当然，我可以满足。”
陈眠看了他一眼，摇头。
“那就跟我出去。”
沈离初说罢站起身，用下巴示意陈眠赶紧穿衣服。
陈眠被沈离初一吓，那冒头的倔劲儿只能咽回肚子里，他拿捏不准沈离初的态度，以为沈离初拿软禁威胁他，慢吞吞地穿衣服，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包子。
沈离初给他系围巾，陈眠微微颤着。
“去……去哪？有……别人吗？”
“就我们两个……”沈离初停顿了几秒，“但之后会带你见个人。”
“什……”
陈眠睁大了眼，又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低着眉毛。
也对，他不能总躲着，早晚要去面对所有人的眼光，如果他连这点都做不到，他还怎么离开，又谈何自由？
“没……我知道了。”
他不得不把自己的抗拒咽压回心底，轻着声音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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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一个多月没出门，连最常走的路都变得陌生，陈眠看着车窗外厚实的积雪，才发觉时间比他想象中走得更快。
沈离初让司机上了市区高速，陈眠问了好几遍去哪，沈离初不答，陈眠也不敢再问了，到了中段，他才想起来似的，睁大眼睛看着窗外，脸上满是惊讶。
沈离初这才侧头偷偷瞧他一眼，随后收回视线，用力交握的手慢慢松开了。
小时候沈君华总带着他们去A市郊外的湖边野钓，但有一段时间，大概是陈眠十四岁的时候，沈君华得罪了些人，陈眠和沈离初在湖边被人绑架，关在一栋无人的工厂足足五天。
十四岁的陈眠和沈离初并不太亲，多是沈离初粘着他，跟在他身后，强迫他跟他在一起，陈眠寄人篱下，只能勉强应付，对沈离初说不上热情。
他知道沈离初的可怕，不敢接近和违逆他。但当时被关在工厂的那五天里，没有阳光，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屋子里，每天的食物还都是臭馊的凉粥，陈眠快疯了，在极度高压黑暗的环境里，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只能是沈离初。
那时候沈离初还没他高，身材也比他弱小，但胜在心性成熟，面对这种状况都能处变不惊，保持高度集中的思考。
他一边与绑匪周旋，一边还要安抚陈眠，把自己口袋里的小零食都留给对方，以至于度日如年的五天里，陈眠都快忘了沈离初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在绑匪亮出匕首要跟沈君华鱼死网破的时候，陈眠竟毫不犹豫地替沈离初生生挡了一刀。
后面的事陈眠已经不知道了，醒来时只有满鼻的消毒水味和满眼苍白的天花板，他动弹的右手能感觉到一只小手又软又热地包裹着他。沈离初趴在床边，好像一直陪着他，他看见陈眠醒了也不见惊喜，只是淡漠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陈眠感觉那时候的自己和沈离初的关系应该已经有所缓和，他甚至觉得，沈离初虽然不正常，是个怪胎，但他只要慢慢教他，慢慢引导他，他想他和沈离初会是一辈子的朋友，以至于后来沈离初拥抱他、亲吻他，他还傻乎乎地认为沈离初只是到了青春期，需要正确的引导罢了。
他安慰自己，沈离初对他的亲密不过是那个年纪的男孩子的恶趣味和好奇心，等过了这个热乎劲，他很快就会发现陈眠的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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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了林外下车，沈离初接过驾驶位，驶进了光秃秃的树林，在湖边的空地停好了车。
他先下车，去后备箱取好东西放进折叠推车。陈眠也跟着下车，瞧了眼推车里的东西，说：“是要……冰钓？”
沈离初点头，然后拉着陈眠的手走到湖中央搭帐篷。
的确如沈离初所说，方圆百里空无一人，也不知这片树林是沈家的私人领地，还是天太冷了，没人愿意出门。
陈眠闲不下来，他扎帐篷，沈离初负责找钓点、钻冰、组线。两人全程无交流，倒也默契。
钻好洞，陈眠将帐篷推了过来，铺上隔热垫，开好暖炉，脱了鞋就钻进帐篷里取暖。
帐篷不大，沈离初身板又粗，一坐进来就占两位，陈眠差不多要跟他贴着。
沈离初在陈眠这儿架了根杆，在自己这儿也架了根，还没钓上鱼，陈眠便饿了，吃了点儿保温盒里的点心，沈离初也凑过来，呼吸喷在陈眠脸上，捻了一块走。
陈眠觉得他们这样太暧昧了，又不敢直接说出来惹沈离初不高兴。
他看得出来，沈离初今天势必要把他留在这儿的，他根本走不掉。
陈眠对钓鱼不太热衷，点开手机里的纪录片继续看，却还是有些昏昏欲睡，大概是帐篷里太暖了，就连出去走动吹吹冷风的动力都降到了最低。
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生怕沈离初发现他偷懒，又怕手机掉了，索性放在他腿上，拄着下巴看。
于是这一下就睡死了。
迷迷糊糊感觉自己枕在了宽厚柔软的柱状物体上，不舒服了，便半梦半醒地调整了睡姿。
陈眠睡得不踏实，做了噩梦。
梦里，他的脖子上有一条半掌粗的锁链，笼子很矮很窄，活动空间有限，他只能跪着，双手撑着，几乎匍匐着身体，面前是一只装满食物的狗盆。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环境，前面一会儿是萧烬，一会儿是沈离初，他们不说话，蹲下来只是打开笼子，叫陈眠爬出来，撅好屁股。
陈眠安静地习以为常地被侵犯着，他已经发不出声音，时不时抬头看向屋里的监控，好像知道这场野蛮的交媾正在全球范围直播。
他习惯了，露出娇媚舒爽的表情，像条发情的母猫，展示着被性器顶起的肚皮，扭动着细如柳丝的腰。
他以为这样那两个人就会满意，可他透过玻璃窗，却看见自己麻木苍白的脸上全是血泪。
陈眠被自己的模样吓醒，大口呼吸着，双眼一时对不上焦，只看到有一只手在抚摸他汗湿的额头。
他猛地坐起来，看清了沈离初的模样，又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的脖子，还有自己尚没有萎缩的腿脚，缓慢地回了神，身体松懈下来，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口气。
“怎么了。”
沈离初旁边的鱼桶已经游着几只还不知道死期的活鱼。
陈眠盯着那些鱼，侧过头，哑着声音说：“我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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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初问他要不要在外面吃，陈眠摇头，于是他们回到家，沈离初让阿姨做鱼，陈眠也摇了头，有些反胃，直接脱掉大衣，逃似地回房，关上了门。
他的门没锁，沈离初很轻易地推开，陈眠已经把自己和被子团成一块模糊的颜料，缩在床角边，沈离初进来了，他也不肯转头。
沈离初坐在床沿，床的一侧微微下塌，陈眠缩得更紧了，软而轻的声音披着一层雾。
“你走吧。”
沈离初还在坚持：“你怎么了。”
可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沈离初便也不再询问了。
月光在冬日尤其凄凉，从窗户透入似乎都带着高空的冷意。时间随月光一点一点延长，应该过了很久，久到陈眠以为沈离初早就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