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终生黑(5)
方杰从没关心过这方面的事——因为离他的生活太遥远了,不像有些人一听“要再过半年才回来”就知道或许是去坐移民监的,他不懂,就随口问了一句:“哦,怎么要半年才回来啊?你家佣人呢?”顾孝成忍着痛,笑出来:“谁跟你说我家有佣人的?”
方杰想着:不会是这么大一个私家园林的清洁工作都得是他家的爸爸、妈妈与儿子三个人做的吧,怪不得前面那个水塘里的莲叶到这时节了还没清除掉呢。
方杰心中已在想象顾孝成在今年年后拿着个拖把、扫帚、抹布把这整个院子里里外外清扫一遍的样子,想着说不定就是清扫时摔断了腿,唉,看来这住大房子也有住大房子的苦处。
其实顾家每星期都请专门的清洁公司来清扫,每次清洁公司都派二十个人左右、带着一大堆清洁用具与机器过来做清洁,两个小时就里外彻底干净了,估计连墙根儿里的一只蝈蝈的尸体都不会放过的,全清走。而他家也不用请钟点阿姨煮饭,因为他爸有个私人会所,本来是用来招待朋友或合作伙伴用的,但是后来因为他们家中不煮食,就一家三口在会所解决三餐,每晚都是吃了晚饭再回家。
顾孝成不喜欢开院子里的路灯,今天晚上摸黑走路时又走得不专心,才一下摔倒,脚踝还磕在了他家里院那一小片湖边的一块假山石上。他爬起来后,一路走回这间客厅,却越走越刺痛,他才意识到可能骨裂了。而他打语音电话给方杰,方杰又一直爱理不理的,根本不接起来,他一急,就直接说他腿断了,夸大其词,为了引起重视。
这会儿方杰人都到了,他才跟方杰说出原由,说他可能骨头裂了。在方杰看来,骨裂这事也是大事,所以也没真非得追究他“不是说腿断了?断在哪儿了?”
他是在扶起了顾孝成后才注意到他现在的高度的,他觉得自己一七六的个子可能真架不住这哥们儿,他最起码也得有一八五了吧,而且肩也宽。方杰觉得自己现在很累。
他随口说了一句:“你又高了不少啊?”顾孝成偏过头去朝左下方看了他头顶一眼,又回过头来,轻声说了一句:“嗯,纽国牛奶好。”
他一说完方杰就嗤笑了出来:“那个纽国牛奶再好怎么也没保住你的骨头,这回来没一个月就把骨头摔裂了?我是看不出来哪里好。”
顾孝成没跟他争辩。
跟着,他们去了三院,挂了骨科的急诊。医生给他腿部照X光,发现是有骨裂,可是问题还算不严重。给他打了石膏,关照他一个半月后就可以来拆石膏了。然后拆了石膏后的一个半月里可能要自己注意不要做什么剧烈运动,因为毕竟老话说的“伤筋动骨一百天。”
这一切忙到了十二点半。方杰电调了一辆计程车到三院门口来,他扶顾孝成在“浯城第三人民医院”的那个金色字的门头下面伫候着。他心里是想着今天这计程车来得怎么这么慢,而他又没什么话要找来跟身边这个“喝某鸟语国的好牛奶喝到一回咱中国没一个月就把骨头摔裂了”的哥们儿说。说真的,真不知道是因为那鸟语国的好牛奶只管长个不管增强骨密度呢,还是因为中国的石头比别国的硬。
他就一直沉默着,并且他也不觉得气氛尴尬,老实说要不是怕把顾孝成的另一条腿也摔折了,他真是站着就能睡着的。因为医院那门头之下是一连五级的台阶,如果他不强作清醒这样地强撑着,一个瞌睡就会放松了用肩撑着顾孝成一侧身体的力道,那人绝对会就这样翻下台阶去的。
哪里知道顾孝成还有话要跟他说。顾孝成一开口,他就侧了脸朝上看去,他倒要看看这个可以麻烦老同学到这个地步的人有什么好说的。他眼皮子已有些耷拉了,就见顾孝成两片嘴皮子一开一合,说:“你不会是要把我送回家里去吧?”因为刚刚方杰打电调中心电话时是在顾孝成打石膏的时候,他在病房外单独一人打的,报地址时顾孝成也没听见,所以也不知他当时是说要送他们回哪个地方。
方杰脑袋已然陷入迷顿之中——他早就该睡了,一听这人的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了意思,他想着:不送他回家还能送哪儿去?
于是他也这么说了:“不送你回家还能送哪儿去?”顾孝成忽地眼睛中显现出一种告哀乞怜的神色,他说:“我家那么大,又没有亲人在身边,我这一个多月就算叫个外卖都费劲吧。你想啊,我还得点着个脚穿过那一个园林才能到门口拿外卖。”
方杰想着:这住大房子也真是有住大房子的不方便。你看,平时没事时还好,一旦腿摔断了,马上就能知道小房子的好了。
可是他再一想:不对!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他刚刚那意思不会是……
他乜斜了眼向上瞟了一下子,甚至带了那么一点“阴险”似地说:“你千万别告诉我你要跟我住噢?”这“阴险”的味道就来自于:如果这哥们儿说‘是’,那他立刻就要亲手将他推下那五层台阶。
可顾孝成似乎也很精明,根本不回答半个字,而只是拿一双含着洇润之气的眼看向他。
他被这么看了一会儿,说:“唉!我帮你请个钟点工或是看护照顾你这一两个月不行吗?我那儿哪有地方让你住?”他说的也是实情,他楼上能住人的房间只有一间,虽然二楼有两间房,可是另一间里连寝具都没有。弄这么一个麻烦人回家,到时候别说他能睡哪儿这个问题了,还得伺候他这个伤病。他那小生意上面的杂务那么多,都是他一人在照管,哪有时间再照顾一个人。
顾孝成想了一会儿后,说话了:“可是我看新闻上说、说看护会虐待老人的。”方杰闻言一想:也对,近年来新闻上是常有这种事情的。可是又一想,不对!
他又抬头看他,呵斥:“问题是,你是老人吗你!”
顾孝成想了一想,说:“可是我是伤病,我这脚这一两个月都会走动不便的,到时候她们要来折磨我,打骂我,我也没有办法反抗的。”这简直是要把看护们妖魔化,他这些浮想也未免太夸张了。
方杰说:“你是不是有被虐妄想症,就是那种总觉得别人要来害你的那种?哪里来那么多那种样子的看护?大部分都是很好的好不好,也只是极端的例子才会被报出来。你这个简直是被虐妄想症晚期,要么我现在再回头进去给你挂个精神科看看?”
顾孝成却又不再说话,只睁着一双仿佛是含了洇润之气的眼看向他。而方杰被这样看了快一分钟,这时,车牌尾号为H713的出租车停在了医院门前的台阶下,他扶顾孝成上了车后座,而他自己绕到了前头去,坐定了后,跟那出租车师傅说:“师傅麻烦你开去开发区的‘江街四百二十号’。”
第6章
这计程车司机本来接到电调中心的讯息时,得到的不是这个地址,但是也可以去。只是他还得问清楚一点:“江街四百二十号是哪段的?”方杰想着自己可能太困了,都有些糊涂了,说了这么一个没什么标志性的地址,就说:“就是开发区的宝石广场,再往北开几步就到了。”那司机说:“哦,好。”车就发动了。
方杰又侧过头去说:“师傅麻烦你等下从那个宝石广场的停车场绕过去,停在停车场北出口那里,他脚不好走,这样近一点。”
这一程车开到了后,方杰刷了交通卡付了钱,跟着就下了车,绕到后车门那里扶顾孝成下车。
顾孝成点着脚下了车后,他俩就直接走上方杰他家小店门前那段人行道。这也确实挺近。因为他家小店处于这条人行道上的南端,往南走没几步就到这个大的宝石广场,他家小店与这宝石广场前面的大停车场之间只隔了没几个小门面。
天上几点疏星,一轮豁了口的淡月,在寒气里显得又苍白又高远。
方杰这会儿被冷风一激,睡意竟然像是被这一晚上发生的麻烦事给驱逐尽了、一点都没给他剩下了似的,反倒精神十分爽利了起来。
他有些怕自己一会儿睡不着,有点没好气地扶着顾孝成往他小店走去。到了后,他让他扶着墙自己站着,跟着他掏了钥匙出来开下了两重门。再扶着顾孝成进去,跟着又让顾孝成扶着里墙站着,他则转身将外头铁皮卷门先放了下来,又将里面的玻璃门关合上。
顾孝成随口说了一句:“原来你住这儿啊?”方杰一听,一气,转了身来,说:“你不喜欢住,你现在就出去叫车回家。走之前把今天打车那六十块钱给我。”顾孝成盯着他的脸,仿佛他自己一点怒气也没有似地说:“你看看你,我就随口问了一句,你那副德性像是要把我生吞了似的。我以为你跟你爸住在楼房里,没想到你在外头自己还弄了个店面,就这个意思而已。”
方杰一听,想到自己刚才那副没有气度的样子,有点惭愧。他又用肩扛住顾孝成的一侧胳膊要架他上楼去。
等上了楼,方杰开了空调下来加热一会儿,忽然想到要问:“你今天澡还没洗吧?”顾孝成也累了,不想洗,想拖到明天早上再洗,他就说:“洗了。”
方杰眯缝着眼朝他一看,问:“谁洗了澡在家身上还穿得这样好好的?”说着凑近了嗅了两下,说:“虽然不臭,可是我觉得你还是洗一下好。否则我这周末还得换床单被套的。”顾孝成说:“我真洗了。”
方杰不信他,就让他先在床上坐着,转身去西面墙那里的衣橱下面的抽屉里拿内裤。他蹲在那里找内裤,时不时地还转过身来朝顾孝成的臀部以及前裆瞄两眼,最后抽了一条阿罗裤出来,就是那种全棉的前面带抽带的宽松短裤式的男士内裤。方杰这样的内裤不多,这条还是之前他爸在菜市场里一家卖乱七八糟东西的杂货摊位上面买的。那家杂货摊位什么都卖,从女士头箍发夹,到男士大裤衩,再到中老年妇女的夏天穿的两截式睡衣裤——就是上面有那种蓝色小碎花的那种,一直到扫帚簸箕,他们都在卖。所以品味堪虞,但好在真是百分百全棉的,他爸一看便宜且质量不错,就给方杰买了三条。
方杰想着他这儿除了这种裤衩是顾孝杰能穿得下的,其他的那种平角内裤——比较紧身贴身的那种,估计顾孝成是穿不下的,因为他平时穿加大码,而以顾孝成的块头,估计得穿三个加的加大码。
他举着一条那个滑稽的阿叔阿伯裤衩到顾孝成面前,逼他去洗澡。这裤衩款式虽老派,可是上面的花纹却极其幼稚。顾孝成看着上头那一排排亮黄色的香蕉,他“无奈”地接了下来,还不忘咕哝一句:“你这条裤衩好色^情哦。”
方杰说:“有得穿就不错了,估计到你身上也能绷得紧紧的。”他又看顾孝成一副不是很想去洗换的样子,就又劝说:“顶多我明天陪你回去拿你换洗的内裤和衣服过来行不行?”
跟着,顾孝成在上面吹着暖气,方杰下楼去先开了那个卫生间里的装在天花板上的暖气扇。跟着又上楼把顾孝成架了下去,让他快点冲一冲,还说头就别洗了,看着还很清爽的。
顾孝成进去冲了五分钟,简单洗完后,拿方杰的浴巾抹干了身上,就穿着那条有数排黄香蕉的裤衩,站在卫生间里叫方杰。方杰找了件他自己从来不穿的浴袍递给他披上,还好够宽,就是显得过短。
跟着他们才上楼要睡了。方杰本以为自己的睡意早被磨没了,可是头一沾了枕头,竟然不出一分钟就睡过去了。顾孝成跟他挤在这张一点二米宽的床上,还算是伸展得开。他只是静静地偏了头过去看了看他的脸,跟着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