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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来相照(39)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1-08-30 08:30 标签:HE 情投意合 轻松

  随行的太监搬来凳子,请世子下车,随后拥着他来到大门下,一张红布遮盖的匾额悬在头顶,只等元君玉把边上的绳子拉掉,这乔迁就算成了。
  一切井然有序,众人拜贺声不绝,元君玉踏入府门,想到这几个月的种种,再一看锦绣生辉的南京城,恍如隔世。
  晚间开席,太监们簇拥着元君玉回卧房更衣。
  一身煊赫不凡的蟒服脱下来,犹如蜕去枷锁一般,元君玉长舒一口气,嗅着屋内的安神香,连日的疲惫舒缓不少。
  他在京城时,步步为营,唯恐有一丝一毫的马虎,那里的刀光剑影,稍有不慎便是死无全尸。眼下总算回来了,可是看见这满地走的官员,依然不能立刻卸下警惕。他一个无依无靠的世子,谁知道对面那些人怀的什么心。
  吱呀一声,是捧着常服的太监们进来了。
  “世子,今夜的席穿这件可行?”
  元君玉穿一身雪白的吴绫里衣,正梳着头,见几个太监并排站着,抖开那些穿戴,用料全是什么云缎、金彩纱、闪色罗,大都是十分堂皇的冠带,另有一个托举着托盘,上面都是白玉翡翠之类的琳琅挂饰。
  他挑了几样,剩下的太监们便鱼贯而出,只剩几个在他身边服侍着,陡一下听元君玉问道:“叫你们去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世子,”一个太监躬起身体,替他系着衣带,“找是找了,就在南京呢,可我们劝了,人不愿回来住。”
  元君玉对着镜子皱起眉,把头上那只冠摘下来:“这个不好,俗气,换一个去。”那边上梳头的小丫鬟便悄悄蹑手蹑脚走出去,元君玉散着头发,伸手梳理了两把,又问:“为什么不愿回?”
  侍候穿衣的太监说:“小贵人说,他在那儿有家了,以后,时时回来看望世子就是。”
  听到这个“家”,元君玉一张脸黑下来,直骂:“小白眼狼。”
  过了会儿,终究是不忍心,问道:“他跟的那户人家叫什么?”
  太监抖着换下来的衣袍,答:“姓张,全名叫做张神秀,家里只他一个独男,其余的,都是旁枝的兄弟亲族。”
  元君玉稍忖:“从账房支些银子,备份礼,给他送过去。”
  太监应着声,正吩咐屏风外的那些小的,又听元君玉道:“他要推脱,就报柳骄的名字,说是我感念其照顾,特意挑的谢礼。”


第44章
  天边显露三分白月时,元君玉方才出府。
  他这一身比之来时,招摇少了十分,通身如一个夜游的文雅公子,前面两个太监,各提一把绛纱灯开路,后面则是护卫的番子。北京送来的太监,那是真不少,掌膳的,掌起居的,全都要来一整套,元君玉虽然见惯了大户人家家里的奢靡,可这太监成群的景象,实在令人咋舌。
  宴席设在三山门外,离他的府邸不远,元君玉随着太监的步伐慢慢过去,前面两笼绛纱灯,像两只巨硕的眼睛,飘移起来,景色一转,一座水气滃然的亭台,越过荼靡架,不远处灯火通明,人影交错。
  世子到场,酒宴便算开始,酒过三巡,元君玉就昏昏欲睡了。
  趁着满桌划拳的当口,他悄悄转到屏风后面,神不知鬼不觉的,又从后堂绕了一大圈,走了。
  酒桌上还热闹着,几个眼睛通红的醉鬼划着拳,大笑着挨罚,陡一转眼,见不到世子的人影儿了,其中一个激奋起来:
  “世子人呢!”
  “想是醉啦……”
  “方才见到世子往后堂歇息去了。”
  “今夜是给世子殿下接风洗尘,怎可缺了这个主心骨?快叫人去……”话未说完,人已经先扑在酒桌上。
  周围人哄笑:“这老酒鬼,偏逞强!”
  “罢了,喝酒喝酒……”
  夜明月白,元君玉提一把简朴的灯笼,迎着夜风,闻见不知哪里栽的茉莉花的幽香,酒劲忽的涌上来,洒脱的唱一句“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
  “寒光零乱,为谁偏照醽醁?”他颤着尾音,笑了笑,笑自己真是吃醉了,这般莽撞,连那些官场老油子的脸面都敢拂,甩开随行的太监,提了不知道谁的灯笼,闷头就从后园的小门出来,一路沿着秦淮河慢腾腾地走。
  一吃醉,就原型毕现了,元君玉是怕孤单的,这时候却像是注定了要他伤怀,身边没人伴着他,官场的酒席,再热闹,他还是形单影只。
  柳骄,柳骄呢?那个小子,说什么“有家”,恐怕到了以后,连人家门都进不去!可难道要他做师长的去当一个恶人么?元君玉兀自摆着脑袋,他宁愿撑住一份假慈悲,也不想被人看见心里的龌龊。
  出了下浮桥,河道内一星一星浮着红晶晶的烛火,隐隐的,有娇笑声,有咏怀声,只是都隔得远,听不真切。元君玉脚步微微踉跄了,酒意涌在面颊上,愈醉愈深,耳边隐隐又是笙箫的嘈乱,又是金荷杯的掷响,浮浮沉沉,元君玉站不住,坐在潮湿的石阶上,对坐河湾。
  一只闪烁的灯靠近,艄公划着竿飘过来:“年轻人,乘船哩。”
  他让出身后的船舱,里面帘幕半遮,露出一双欲拒还迎的绣花小鞋尖。
  元君玉提起灯,照亮一张酒后的芙蓉面。
  艄公吃吃发笑:“俊后生,便宜喏。”
  襟敞,发乱,的的确确不像个良家子弟,元君玉也笑了:“老丈好意,晚生受之不起。”
  “便宜、便宜唻……”艄公犹自劝着,不肯走,把身后寡白的碎花帘子拉动起来,那小脚颤了一颤,翘到船舱外,低哑的一把女音,唱道:“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那两方玲珑足边唱边抖,弦上新月未过是也。
  是养大的孤女?还是自家的孩子?元君玉猜着,边猜,边把腰上挂的那些东西扯下来,往船板上扔过去。
  叮叮咚咚,小船板上掷满了环佩,元君玉接着打开发冠,那是只细腻的白玉冠,佛手托一只八瓣莲,这个易碎,他拿手捧了,凑近河面,咚一声扔进栓桩的绳堆里。
  这不止一夜的嫖资,老艄公讪讪,想拿,但不敢动:“这……”
  “走吧,”元君玉鬓发散乱,说不出的落拓,“有能耐,别自甘下贱。”
  静了一阵,是船里还是更远的画楼中,传来喑哑的哭声。
  船又飘走了,浸在满城喧嚣的灯影里,那枝长杆一划一划,拨水声渐远。
  月上中天,金陵大半人居都已熄灭灯火,可秦淮两岸仍旧有笙歌,高高低低的,元君玉枕着石台,几乎睡着。
  懵然间,他迷迷糊糊的想起来,是不是还和谁有个约?是实实在在承诺过的,还是一厢情愿的想去见一面,他也说不上来,可如此清风如此月,合该去见一见知心人。
  他猛一下站起来,打了个挺,好像什么花魂成的精怪,陡然从泥土间挣脱出了一缕魂魄,漫无目的地漂游。
  也是秦淮西流的宅院,元君玉记得的,靠城北一些的地方,他满身是泥,昏昏然往前走,到了地方,过一弯小拱桥,是一面乌石搭就的园门,古朴大气。离开的这几个月,豆蔻亭那一片薜荔更为茂盛,绵延水上的墙面铺满秾绿,元君玉靠过去敲门,把薜荔藤抓得哗哗响,很快有不耐烦的声音:“谁来此处找死!”
  “我。”
  门一开,有人夹枪带棒的责问:“你是哪个?”
  “是我。”
  “什么人?”
  “你?”
  “啊呀!世子……!”
  “谁?”
  “嘘!”
  “世……?”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涌过来,交头嘀咕着,“是世子殿下……快点……”
  “哎呀,笨手笨脚。”
  灯笼接连亮起来了,“扶进来,扶进来。”
  “叫厨房煮醒酒茶。”
  模糊的光忽远忽近,“……好了没有?客房收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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