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父在上(115)
明瑾一愣,瞪了这个恶趣味的家伙一眼,撩起帘子,探头冲车夫道:“麻烦在经过槐花巷的时候停一下,多谢了。”
“槐花巷……”
金柳若有所思,他知道槐花巷附近有不少宁王府置办的铺面,甚至可以说那一片区域,基本都在宁王的掌控之下,很适合干一些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勾当。
但如果是面前这个少年的话……
或许应该是金屋藏娇更恰当些?
金柳心中晒然一笑,他自然不会真的相信这种玩笑话。
宁王这种人,做事必有其章法目的,若是真把他当成耽于情爱的痴人,那晏珀早八百年就可以弄死对方了。
只是这样看来,明家或许真的和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要是接下来太子查到相关线索,那自己这边,要不要让锦衣卫也出上一份力呢?
金柳一直苦恼于拿捏不了宁王的把柄,这次倒正是天赐良机,直觉告诉他,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在宁王心中的分量很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重要。
毕竟明瑾对宁王的称呼,是“先生”。
金柳注视着明瑾低垂的纤长睫羽,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舌尖滚动间,他忽然觉得,这真是个好词儿。
若不是他听过明瑾诉说苦恼,又亲眼看到这两人亲昵拥抱,恐怕也会被宁王蒙骗过去了。
表面上看,这两人是师徒,内在情谊则堪比父子,而真正做的,却是情人间的不可告人之事。
真是有趣,他勾唇心想。
如此复杂的关系,天下有情人的贪嗔痴怨,恐怕这二位能独占八斗。
不过,金柳瞥了一眼尚且对接下来一切都毫无知觉的明瑾,心中闪过一丝怜悯之意。
他其实并不看好两人的关系。
倒是和什么世俗伦理无关,身为锦衣卫,一路从底层爬到指挥使的位置,金柳伤天害理的事情干了不知多少,他觉得宁王同自己是一类人,都不会在意这些狗屁的圣人道理。
以他对宁王的了解,这位只要认定了一件事是应当去做的,即使受万夫所指,也会一意孤行。
只是宁王当真打心底里认为,他和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甚至还是师徒关系的少年在一起,是一件应当做的事情吗?
恐怕不见得吧。
明瑾默默地离金柳坐远了些。
这人干嘛老盯着自己瞧?
槐花巷距离云英书院不远,在明瑾下车前,金柳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如果你将来碰到一件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可以来找我。”
明瑾下车的动作一顿。
他扭头看向金柳:“什么意思?”
他没有问金柳口中的“他”是指谁,毕竟他们共同认识的人只有那么一位。
“字面意思。”
金柳朝他露出了无可奉告的笑容:“张小友,你该下车了。”
明瑾看到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欠揍模样,忽然觉得牙根有点儿痒。
“我叫明瑾。”他硬邦邦地丢下四个字,扭头下了马车。
槐花巷,据传在本朝开国战役时,曾有一户前朝大官居住于此。这位官员性格刚烈,城破那日,将妻儿老小满门几十口人尽数杀死,自己也自刎于家中。
虽说只是个传说,明瑾连是否真的有这么个官员都不知道,但他站在原地,望着那黄昏下的巷口幽深寂静,后背没来由地一阵发凉。
这附近的商铺似乎都早早收摊了,明瑾在这儿站了半天,一个人都没看到,安静得可怕。
仿佛虚空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巷口更是一处鬼气森森、有来无回的深渊之地。
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向前走去。
巷子尽头,是一扇陈旧的木门,上面还贴着一副字迹模糊的春联,依稀能辨认出“迎春辞岁”四个字。
明瑾估摸着,这春联起码是十来年前贴上的了,因为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它的一角就碎成了渣渣。
他试探着推了一把,木门并未上锁,转动时,也并没有太过生涩的触感,明瑾凑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门栓等地方都上了油,看来是有人经常来这。
那为什么不把春联撕下来换了呢?
明瑾压下心中疑惑,走进了这栋小院。
普普通通,放眼望去只有一口水井,没什么特别的。
墙角还放着笤帚、木柴和水桶等杂物,但都摆放得整齐,入门的台阶上有一处极为光滑,明瑾猜应该是有人经常坐在那里,把石头都盘包浆了。
比起明家,这地方可要小太多了。
就连败落多年的荀家宅院都远比这儿要大。
屋子里更是只有一张床、桌椅板凳等基础家具,靠墙的位置打了一整面书柜,明瑾走过去,仰头扫了一眼,发现这些书的种类很杂,从山海天文到古籍经义再到志怪传说,可谓是包罗万象。
但其中有几本,一看就是被人经常翻阅的,至于内容嘛……
只能说,比明瑾经常在街边小摊上买的那些,档次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
这些书,该不会都是先生在背地里偷偷看的吧?
明瑾总觉得不太可能。
但他忽然想到了传言中,宁王府那位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病世子。
虽然晏祁说过,这个身份其实是为他准备的,但明瑾怀疑以他谨慎的性格,八成是真找了一个跟他同龄的孩子从小养大,只是并不像对他一样,会亲自教导罢了。
但就算是这样,明瑾也觉得心里堵得慌。
要是这地方真是那家伙住过的,他肯定要跟晏祁好好闹一闹了!
明瑾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床上,又仰后瘫倒——先生究竟想让他来这儿找什么东西啊?话都不肯说明白,还要他自己猜……
他翻了个身,正嘀咕着,忽然感觉到身下有一个东西在硌着自己,不禁愣了愣,撑起半边身子,仔细摸了过去。
是一个木匣子。
明瑾总觉得它有些眼熟,一边心想该不会这就是先生要自己找的东西吧,一边将它打开。
“…………”
看着木匣内熟悉的缅铃,明瑾的眼皮直跳,屁股仿佛又痛了起来。
“这老流氓!闷骚!”
他红着脸,“啪”地把木匣合上了,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就知道,晏祁早就对他心怀不轨!
亏这人平时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高风亮节的师长模样……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明瑾现在倒是不怀疑,这地方是不是别人住过的了。
要真是这样,晏祁不可能把这东西堂而皇之地放在床边。
明瑾猜测,他估计也许久没回来过了,早就忘了这码事,结果正好被自己给发现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抿着唇,暗搓搓地把木匣藏在了枕头底下。
……或许能用上呢。
虽然几次“交锋”,自己好像都是下面那个,但明瑾仍旧心怀野望,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长得比晏祁更加高大威猛,到时候把这缅铃用在先生身上,也别有一番妙处,嘿嘿。
明瑾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重新从床上坐起身,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空,眉宇间渐渐露出了忧愁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