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道侣恨海情天(133)
他的爱人亦是刽子手。
在他寿命将终时,为了避免煞气化鬼,多半都是由剑仙操刀,手起剑落,送他去轮回。
他砍过他的头,剖过他的肺腑,杀人时毫无痛苦,是最快最温柔的剑。
也有时候,他亲自拈过线,将爱人如玩偶破碎的尸身缝起来,针脚细密,还他全尸,才将他装在棺材里。
衣绛雪已经相当习惯,翻了个身,“有时候头七,你还没把我塞进棺材呢。我都死掉了,你还不把我烧掉,难道不觉得阴森森的,怪可怕吗?”
无头仙抬手,顺着他的长发往下捋了捋,多么亲昵。
“……我习惯了。”
习惯。多么可怕又令人安心的一个词。
当他的道侣习惯为他收尸……
生与死,对他们而言,其实已经失去了意义。
死亡是最扭曲恐怖的东西,它毫无美感。
相爱之人会本能地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可是,死亡永远是美好不起来的。
正如现在,衣绛雪幸福地缩在道侣的怀里,和他的头说着亲密的小话。
裴怀钧的脖颈有着明显的勒痕,是他做的。
可那又怎样呢?
越是心念着复仇,他越是爱他,雪白的双臂绞缠住他的四肢和骨节,像是一株扭曲的植物,几乎要将他绞杀在床榻上。
若是凡人,恐怕此时已经筋骨寸断了。
而无头仙人却还是反手拥住鬼王,宽和而包容,就好像是在和鬼王玩些睡前的小情趣,甚至还伸手拂灭了灯。
灯熄灭之前,帐子上映出的,却像是以不可能的姿态长在一起的两株植物,彼此靠近,彼此取暖。
就像曾经,裴怀钧亲手贯穿他的肺腑,剖开他的胸膛。
为了消鬼子煞气,避免他原地化鬼,裴怀钧甚至还会与他亲手杀死的爱人夜夜共枕,睁眼到天明。
在蚀骨的异香里,直到头七。
有时候衣绛雪会回来,有时候不会。
裴怀钧都会悉心为他收敛尸骨,下葬,杜绝一切祸根。
他是这样体贴温柔可靠,可以托付后事的道侣。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够强,足以长生。
生生世世,衣绛雪徘徊在他身侧。
江流石不转,裴仙人是永远是他可以回去的港湾。
衣绛雪学着之前和伪装成书生的他一起睡的时候,侧耳伏在他的胸膛上,听他急促有力的心跳。
“你的心脏跳的好快。”
裴怀钧答道:“因为和绛雪在一起。”
“如果我有心脏,应该跳的和你一样快。”衣绛雪像猫咪,在他胸前蹭蹭,又被仙人伸手抚摸下颌。
仙人的手腕以不可能的姿态弯折,泛起点点青紫的瘢痕。
衣绛雪条件反射,舔了舔他的手指,为他舐去淤血的痕迹。
“怀钧,你好难杀。”衣绛雪慢慢地把扭曲成麻花的身体,从他身上撤下来。
像是温柔的水流,划过他的脖颈、胸膛与腰线,正如一个拥抱。
仙人断掉的骨头又很快恢复原样,他甚至感受不到痛觉,还从容地将手腕归位。
他将滑溜溜的鬼捉住,垂眸,在衣绛雪如花瓣的唇上亲了一口。
“我的确很难杀。”
衣绛雪把他的头接回去,舌头舔舐断面处,促进他的愈合,有些委屈:“不杀了,好没劲。”
“一点报仇的快感都没有。”
“若我是个好杀的对象,绛雪早就成佛了。”
裴怀钧转头,脖颈处轻易恢复如初,他的仙身或许已经成为了一种“概念”。寻常的杀戮,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无论是取走他的心脏,还是切掉他的头颅,都是如此。
“你杀不死我。”裴怀钧微笑,“一旦红线发作,你就来杀我一次,鬼性自然就平静了。”
他赞叹:“何况,绛雪复仇的模样,那样凌冽的恨,简直美极了。”
衣绛雪:“……”
他又疯掉啦!
“……我每一世的骨头,你都埋在哪了?”衣绛雪在被子里滚来滚去,又滚到他身边,抱着枕头,亮闪闪地看着他。
“你给我立的碑底下,我看过了,没有尸骨。”
“……这么多世,少说有四十多具尸体吧,原本是埋在冥楼的,但是我发现不在了。除了前世埋在须弥山了,剩下的,你藏哪儿去了?”
裴怀钧刮了下他的鼻子,淡淡笑道:“不告诉你。”
他又翻了个身,将东华剑藏在枕下,道:“早点睡,明天我们还要上路呢。”
这是他们在东帝山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夜晚。
衣绛雪决定与他同去幽冥,做最后的一搏。
明日就启程。
衣绛雪有好多疑问都没问出来。
还是因为他的道侣爱藏秘密,看着温温柔柔的,实际上心机深沉。就算是此时,也不会对他和盘托出。
裴怀钧枕着剑,胸膛起伏平静,正如他们同床共枕的很多个日夜。
可是衣绛雪却知道,他虽然背对着他,但是本能的单手握剑柄。这是仙人在与他的尸身同床时,防止他尸变的措施之一。
时至今日,仍然未变。
红衣鬼王睁着眼眸,看着床顶的纹路,漫无目的地想着:
“他这样恨我啊。”
他有些天真地想着:“正好,我也如他恨我那般,恨着他。”
还未等他翘起红唇,裴怀钧的脸又放大了。
衣绛雪微微睁开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
“晚安,吾爱。”幽静的黑夜里,裴怀钧手肘支着床榻,倾身,在他唇上亲了一记,“第五十世,我依旧如此爱你。”
衣绛雪想起来了,这是他们的约定,睡前要亲一下道侣,证明他们还那样矢志不渝地相爱。
鬼王心里像是软软的棉花,掐一把就能拧出蜜汁来,也开开心心地回亲了一口。
“我也是。”
第98章 以血为媒
衣绛雪从鬼王棺中离开, 一路前往东帝山时,已然看见人族的末路。
在仰望天穹,听见鬼的嚎叫时, 是解脱还是悲望?
无人知晓。
或许两百年前,这样的毁灭就已经开始发生了。东君制定的规则给人族留得一夕残喘, 才生生延迟至今罢了。
太阳无光。
世界在渐渐消亡。
这一夜,是他们在人间最后的滞留时刻。
辗转反侧间, 衣绛雪也许数度生出吃掉仙人的欲望, 裴怀钧也数次摸过他藏在枕下的剑。
极端杀意和怨望, 是剖心掏肝剜骨的憎,又是将身躯拆散再揉并一起, 永不离分的爱。
太阳不会出来了,时刻依旧走到了黎明时分,与夜同光。
红衣鬼王坐在仙人的床头。
恍惚片刻, 他推醒仙人:“怀钧, 起床了。”
裴怀钧披衣起身,轻抚白玉无暇的颈,看不出被鬼割断过头颅。
衣绛雪疑那是一个梦, 环住他的腰身,猫咪般轻嗅,闻到他衣襟上细微的血腥。
他伸出舌头,轻轻舐过仙人的锁骨,把飞溅的血吃干净。
裴怀钧仰头喟叹,再伸臂,把依偎着他的道侣抱在怀里。
他有着细微剑茧的掌心掠过衣绛雪的腰身,抚摸到脊骨处,再穿过披散长发, 温柔地梳理。
长发遮蔽的鬼体深处,依旧藏着一个扩大的空洞,至今仍然未被填满。
“我没有心。”衣绛雪也摸了摸胸膛,露出纯然天真的神情,“鬼不会有心,所以也应该不会有爱才是。”
他偏偏头,“但是我有,为什么?”
“因为你是特别的。”裴怀钧轻顿,“而且,你恨我。”
仙人柔声道:“恨是极为浓烈的感情,远比爱更刻骨铭心。即使是死,这股憎恨也能刻在神魂之上,历经轮回,无法忘却。”
“正因为恨意如此鲜明灿烂,绛雪才会刻骨铭心地记住我,将我视为必须杀死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