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道侣恨海情天(41)
他心里冷静地想:“小衣不在这里。也就是说,这座鬼蜮里, 还有通往别处的入口。”
东君很少有找鬼蜮找的这么费劲的时候。
毕竟是从前朝就兴风作浪至今的鬼。这一手鬼蜮,足以让其位列“煞鬼”名录,成为“灭城”的灾难。
也难怪张老太爷躲在棺材里硬等头七, 希望能熬过鬼新娘无孔不入的侵蚀。
只不过, 鬼新娘捕捉活人很零散,时间拉的长,又常年藏在最深层的鬼蜮里, 时至今日,并没有直接造成殃及全城的灾难。
鬼怪横行的时代,鬼新娘目前为止的危害性有限,算是一种“可控”的灵异。
无他,那些灭城甚至灭国级别的恐怖厉鬼,也都活跃在人间,各自称王。
他们占据的地盘,至今都是无人死地。
人族拿他们毫无办法。
毕竟,依靠人现有手段, 厉鬼几乎不可能杀死,只能被封印,代价还极高,甚至有打破如今平衡的可能。
两相权衡下,即使是东君也难以出手,只能被迫舍出一部分属于人族的领地,让给现世游荡的厉鬼盘踞。
裴怀钧站在桥上,桥下晦暗涌动,窥探不清。
唯有那顶花轿附近,送亲的仪仗队打着四盏大红灯笼,摇曳着影,明晃晃、亮堂堂的照。
他似乎被归在送亲的队伍里,除却敲锣打鼓外,这顶花轿竟是封死的,像个赤红的棺材。
裴怀钧杀过的鬼何止万万。杀的多了,经验就丰富了。
“不可惊动仪仗,不可看桥下,不可见新娘。”裴怀钧想起禁忌的规则,反推出鬼怪的行动规律。
如果惊动仪仗,大概会引发鬼的攻击吧。
桥下大概也藏着许多鬼,他已经感觉到鬼气在涌动了。
正常情况下,他是看不见新娘的。因为新娘被封在像棺材的花轿里,从内部无法打开。
毫无疑问,这是把鬼新娘送去冥婚的仪仗。
裴怀钧随意地跟上花轿,缓步徐行,保持身在光源里。
视线却如惊鸿点水,掠过虚假如窗花剪纸的亭台楼阁,向月亮之上看去。
足以看穿伪装的仙人瞳孔,此时倒映出真相:
正演着鬼新娘出嫁一幕的鬼蜮,仅仅是表面一层,上方还叠着无数相同的鬼蜮。
鬼蜮层层堆垒,互相勾连,宛若海市蜃楼,构筑起复杂的塔型景观监狱。
只是时间轴不同。
有的在亥时,有的已至子时,重复着那永恒一日的悲欢离合。
置身其中,好似走在时间与空间的双重迷宫里。
裴怀钧:“也难怪,鬼新娘是从不同的光圈里出现。”
“换句话说,每座鬼蜮里,只会有一个符合特征的‘鬼新娘’,是支撑鬼蜮存在的‘灵媒’,通过鬼仆分身,将鬼蜮层层堆叠成塔型。至于鬼新娘本体,就藏在这无穷无尽的鬼蜮里,难以定位,自然就很难杀。”
不过,裴怀钧先前围点打援,不断用红色纸钱吸引鬼新娘入侵,也杀了她不少鬼仆。
恐怕,有许多层鬼蜮已经空置下来,甚至完全瘫痪了。
裴怀钧看向那海市蜃楼般的鬼蜮虚影,果不其然,看见这座严密堆叠的塔正在内陷坍塌。
被他杀死太多鬼仆,即使是鬼新娘也元气大伤。想要重新构筑鬼蜮,需要废不少功夫。
“接下来,就是寻找这层鬼蜮的出口。”
裴怀钧忽然凝神,他注意到,悬挂天穹的血月像一张红艳艳的剪纸,又似窥视景观的窗口。
习惯了三轮血月的夜晚,他最开始没察觉什么异常。
刚才一瞬,裴怀钧感觉到月亮背面的窥伺。
时而投射、时而消隐的月华,正是鬼的视线来去的征兆。
鬼新娘无力阻止他的入侵,却因为忌惮,透过“月亮”从鬼蜮深处投来一眼,暴露了存在。
有问题的是“月亮”!
“我平生,最不怕的,便是月亮。”剑仙轻笑,右手并剑诀,随手招来长剑。
一柄剑,当即飞上凌霄,穿透月亮!
这摧枯拉朽的剑锋,割开苍穹,将血红鬼蜮拆到支离破碎。
鬼花轿不知何时停在他身后。
阴风乍起,敲锣声骤停,送亲的鬼怪齐齐转过身,用油彩涂出的诡异笑面朝向他,透出实打实的怨毒。
光亮忽明忽灭,桥下阴影无限增殖,漫涌出水面。
鬼在复苏。
桥上的、河堤下的、还有爬上桥的,似乎要将这不识好歹的书生留在此地。
裴怀钧却踏着剑光而去,穿越苍穹,绝云气,长剑直接扒开了血红的月亮。
剑仙从月亮里钻进去。
眼前闪烁明灭,血色褪去,又再度覆盖。
这是进入另一重鬼蜮的征兆。
裴怀钧动了动躯体,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漆黑的长条形空间里,四面封死,行动受限。
“棺材?”裴怀钧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
他眼眸微冷,正欲抬掌一击,破棺而出。
忽然,他的无名指微痒。
红线动了动?
裴怀钧下意识轻抚,却听到棺木外传来熟悉的清冽声音。
“好奇怪的洞房。”是衣绛雪的声音。
厉鬼什么都好奇,四处摸摸,飘来飘去,“虽然到处都红彤彤的,为什么会有棺材和牌位?”
“那禁忌说,洞房里不会有白色,只会到处都是红色。这洞房布置的像个灵堂,好怪。”
“还有花圈和挽联,嗯,这写的是什么,‘百年好合’?”
衣绛雪最终飘到棺材边,拍拍棺材盖,他已经养成了见棺就掀的好习惯。
“为什么鬼新娘的洞房里,会有一具红色的棺材?”
“打开看看好了。”
裴怀钧此时躺在棺木里,脑袋一时空白。
他猛然想起坚持许久的文弱书生人设,再看看手里凛冽的东华剑,沉默片刻。
棺木之外,衣绛雪礼貌地敲棺材,试图进行阴间社交:“你好,棺材里有鬼吗?”
裴怀钧顿时十级警戒。
糟糕,人设要崩了!
“没声音,好奇怪。先打开看看好了。”衣绛雪扒开棺材上的锁链,准备掀开棺材板。
这一瞬间,裴怀钧对爱剑没有丝毫留恋。
他毫不犹豫地将其重新送回虚空,继续冷藏。
反正挂剑封鞘了二百余年,也不差这一回。
走你。
孤苦伶仃地被扔回黑暗里的东华剑:“……”
可恶的恋爱脑,剑就知道。
裴怀钧扮演文弱书生,演技包袱可太重了。
他抽出木簪,披散墨色长发,轻揉至凌乱,散落在肩上。
还嫌不够,裴怀钧又技巧性地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和小半胸膛,再很心机地调整了睡姿。
双手交叉放在胸膛上,会不会正式了些,像是入殓?
还是微微侧身,蜷缩身体,适时地颤抖肩膀,会显得柔弱无助一些?
棺木被强行打开了。
四处寻找出口,甚至开盲盒上瘾的红衣厉鬼往棺材里探头,却意外地发现了他担心了许久的人。
“咦,书生?”
书生衣衫凌乱,鬓发散落,眼眸合着,好不可怜。
“醒一醒,书生……裴怀钧!”
衣绛雪心里一慌,钻进棺材里,小心翼翼地戳戳他的脸。
软的、热的,没有变成硬邦邦的尸体。
衣绛雪大松了口气,紧绷的唇也弯起,有些开心的样子:“活的!”
好耶!他没有把人养死!
“小衣!”
裴怀钧演技爆表,不多时,装作艰难地睁开朦胧双眸,下意识地唤,“有、有鬼。小衣,快逃——”
演完台词,他从棺材里陡然坐起,面容苍白病态,呼吸紊乱,看上去心有余悸。
“你被欺负了吗?”衣绛雪摸摸他,心里软乎乎的。
飘渺红衣在棺中凝聚,厉鬼伸臂环住他的脖子,小动物一般挨挨蹭蹭,似乎在用笨拙的方法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