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海域(65)
细微的雾气从他身上腾空而起,几乎笼罩了卢青来的全身。卢青来咬紧牙关,闭目忍受,但片刻之后,还是开始剧烈颤抖,喉中挤出如同断气之人一般的可怕痛吟。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俩人走在太阳底下的时候不知为啥又想起了海子那首诗,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第50章 孔雀01
-孔雀·楔子-
酒吧里灯光杂乱, 音乐声震耳欲聋。一根发亮钢管伫立在圆形舞台中央, 舞台周围全是大声鼓噪的观众,起哄声此起彼伏。
乐声慢慢停了。酒吧里所有的谈笑声也渐渐停止, 一时间静得出奇。
音乐再次响起时已经换了一曲, 节奏轻快, 咏唱绵长。
灯光抚摸着舞台上一具躯体。
长卷发如同柔软藻类,随着每一个动作甩动、舞起。舞者的腰身很细, 但裸露在外的手臂与腿部均是结实漂亮的肌肉。肌肉覆盖在舞者的身体上, 成为她每一个有力动作的依托。她缠着钢管,像一条蛇, 她抚摸钢管, 像抚摸自己的情人。
蒋笑川站在围观的人群之中, 一张稚嫩的脸涨得通红。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更像成年人,他用发胶固定了头发,穿了一身叮叮当当的衣服,还使用了借来的假身份证。
身后有人一直推着他, 大家都想更接近舞台, 更接近舞台上与钢管缠绵厮斗的女性。
蒋笑川眼都不眨地看着舞者。她上半张脸戴着面具,长发披肩, 但灯光偶尔扫到她脸上,还是能看到尖俏的下巴和形状完美的嘴唇。她总是笑着, 蒋笑川不知道她笑什么, 可那肯定是对自己笑的:她俯瞰全场,也俯瞰蒋笑川, 有时候咬着唇,唇色红得像血。
一曲舞罢,舞者胸膛起伏,蒋笑川走得很近,能看到她细长颈脖上的细密汗珠。
陌生的火小小地从身体内部生起,蒋笑川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舞台周围的男人们纷纷伸出手想去摸那女人,女人也不抗拒,穿着高跟鞋的修长双腿绕着小小的圆形舞台走了一圈,然后停在蒋笑川眼前。
蒋笑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他不敢摸,他只是碰了碰那双高跟鞋,手指又往上一点儿,触碰了舞者光裸的脚部皮肤。
似乎是觉得痒,那双腿往后缩了一下,蒋笑川顿时一惊,连忙抬头。
女人很高,大腿紧实修长,此时叉开双腿站着,蒋笑川只看了一眼立刻又低下头。
“等等。”
他听到了低沉的声音。
掌心还带着汗水的手按住他肩膀,手指勾着他下巴,让他抬起了头。蒋笑川的心疯狂地跳起来,他感觉自己仿佛闻到了眼前人身上的香气,又或者是某种令人晕眩的迷惑气息。他张了张嘴,冲她笑了。
女人居高临下,略略顶起了自己的面具。蒋笑川看到了她直挺的鼻梁和隐藏在面具阴影之下的眼神。
“……小孩子?”
蒋笑川脸色顿时刷白。她牢牢抓住蒋笑川的肩膀不让他逃开,随即跳下舞台,拽着他手臂把他拉出了人群。
-孔雀-
出地铁站没走多远就下起了雨。谢子京连背包都没有带,更别说雨伞。他冒着淅淅沥沥的雨往秦戈住的小区跑。
几周前的团建很令谢子京回味,他和秦戈商量着两个人趁着六月底的周末出门在近郊玩儿一趟。进入七月就要开始各个部门单位和高校的“海域”检查,又会是极其忙碌的一个月。
谢子京站在秦戈家门前晃了晃脑袋,满头的水。所有的东西秦戈和他都已经在前几天准备好了,只等谢子京来了就一起出发。谢子京掏出钥匙开门,钥匙串上的软胶兔子头随着他动作摇来晃去。
“我来啦,秦戈。”被淋湿的衣服贴在他身上,很不舒服,谢子京低头在玄关换鞋,顺便把湿透的上衣脱了下来,露出结实的半截身体,“下雨了,你衣服收了没?”
沙发上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正一脸震惊,呆呆看着光着上半截走进来的谢子京。
谢子京在秦戈家里自出自入惯了,此时上衣搭在肩膀上,手已经开始脱裤子。
“你是谁!”沙发上的男孩一下跳起来,“哥!有变态!”
谢子京明白了:他是秦戈的那个无血缘关系的弟弟,蒋笑川。
蒋笑川不久前才结束中考,开始了人生中第一个又煎熬又漫长的假期。他考完那天秦双双和蒋乐洋都被安排出差,还是秦戈去接的。谢子京本来也要跟车去,但秦戈还未把他正式介绍给家人,便拒绝了。
谢子京顿时露出热情笑容,他打量着站在客厅中央,像被激怒的一只鸟儿一样奋起全身警觉的蒋笑川。
蒋笑川神情尚带着稚气,但身高已经超过一米七,五官俊朗,已经是个挺好看的男孩了。他见谢子京对自己笑,顿时露出一脸恶心的表情:“哥,你怎么有个变态朋友?”
秦戈在厨房里喊了一声:“叫谢叔叔!”
谢子京:“……不是叔叔,乖,叫哥哥。”
蒋笑川仍旧一脸戒备,没有应声。
谢子京认真地冲他伸出手,正儿八经地介绍自己:“你好,我叫谢子京。我知道你是秦戈的弟弟蒋笑川,初次见面,我是秦戈男朋友。”
蒋笑川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没有回握谢子京的手,反而大步踏进了厨房:“哥,你谈恋爱了?!”
秦戈含含糊糊地“嗯”一声。
蒋笑川:“那我老师怎么办?我给了他好多张你的照片!”
秦戈:“……?”
把衣服扔进洗衣机的谢子京迅速冲了过来:“什么老师?”
把事情解释清楚花费了十几分钟。谢子京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自己泡了热茶,给了蒋笑川一罐冰凉的果汁。
他在秦戈的卧室出入,如入无人之境。衣柜里放着他的备用衣裤,他便直接拿来换了。但这一切在蒋笑川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他的哥哥谈恋爱了,而且还是跟一个古怪的变态。
因此他没有接过谢子京的果汁:“我不喝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秦戈端着一碟菜从厨房里出来,闻言敲了他脑袋一下:“你自己就是小孩。”
“我不是!”蒋笑川怒了,“你也跟他们说一样的话!”
“他们?他们是你爸妈。”秦戈招呼他吃饭,“先吃点儿东西,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谢子京把茶叶吐出来,无声地问秦戈:咱们还去露营吗?
秦戈摇摇头。
谢子京装模作样地噘嘴,放下茶杯窜到餐桌,坐在蒋笑川对面吃起了午饭。
蒋笑川是一个小时之前突然来访的。来之前没有联系过秦戈,秦戈也未从他或者秦双双夫妻那边得到什么消息,只知道蒋乐洋中考结束,他懒得看答案估分,目前正在家里无所事事地等待结果,并且三天两头出门疯玩。
问题就出在“玩”这件事上。
吃饭间隙,秦戈接到了秦双双的电话。蒋笑川看到秦戈拿着手机站起,立刻警惕:“是我妈还是我爸?”
秦戈瞥他,没吭声。
蒋笑川撞上他的眼神,有些怯了,但很快又挺直脖子硬邦邦地说:“不管是我妈还是我爸,都说我不在!”
秦戈:“……你声音小一点儿就更像了。”
已经听到蒋笑川说话声的秦双双松了一口气:“果然在你那里。”
秦戈走到了阳台,外头仍是绵绵不绝的雨。
秦双双告诉他,蒋笑川现在是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
“他居然去泡吧,酒吧!”秦双双说起这件事仍旧气得咬牙,“才那么丁点儿大的小人,学别人泡吧!”
早在中考之前,夫妻俩就发现蒋笑川有些心不在焉。他当时的成绩已经稳步提升了,每个周末也乖乖去学校补课做题,没有什么异常,加上机器人比赛的附加分,能上挺好的学校。秦双双和蒋乐洋心里都高兴,但渐渐地,俩人察觉每周六晚上蒋笑川在学校上完晚自习之后,总要迟一个多小时才能回到家。
考生大都疲倦,而学校在晚自习结束之后就会关门清校,他也不可能留在学校里而不回家休息。秦双双紧张起来,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但蒋乐洋劝她打消了跟踪蒋笑川的想法,说给孩子一点儿个人空间。
秦戈:“……是啊,秦姨,你别把他逼得太紧了。他现在长大了。”
中考之后,蒋笑川完全放飞了自己。他开始熬夜和睡懒觉,每天不是和这个朋友去看电影就是和那个朋友联机玩游戏,在家的时间比读书时还少,有时候甚至到了凌晨一两点也不回来。秦双双早已压抑着怒气,而在三天前,她真正爆发了。
把蒋笑川的衣服裤子扔进洗衣机的时候,蒋乐洋发现他衣兜里有一个打火机。打火机造型精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塑料块,上面印着一个酒吧的名字。
蒋乐洋和秦双双如临大敌。这一天蒋笑川也仍然是凌晨一点才回来,而且回来的时候还垂头丧气,没什么精神。
发现父母都在等他回来,一副严阵以待的姿态,蒋笑川立刻察觉不妥。他不敢走近,贴着墙往自己房间挪动,秦双双靠近他身边才闻到了他身上的烟气和酒气。
“你知道我其实是暴脾气。”秦双双说,“我骂他,他爸在一旁劝架。他说自己没抽烟也没喝酒,就是去酒吧开开眼界。可那是什么地方呀,那条街很危险,我去那里查过案子,我知道。”
听她说出酒吧的地址,秦戈顿时一愣。
他还在危机办办事大厅轮值的时候,曾因为地底人申请结婚等问题被地底人投诉过,闹出了一些不愉快。地底人为了泄愤,干脆在办事大厅里挖了一个大坑,夜里溜进大厅大肆捣乱。秦戈知道他们在城市内有多个聚居点,其中最大的一个被称为“王都”,区域编号是011。蒋笑川去的这个名为阿提斯的酒吧就在011王都区上方。
这确实太危险了。011区被称为王都并不是因为它那里有地底人的权力机构,恰恰相反:011区是市里二十多个聚居点中唯一一个没有设置任何权力机构的区域。正因为这样,那里聚集了数量最多的无身份地底人,连带着地面的状态也在近百年的岁月里变得越来越复杂。除地底人之外,无业的半丧尸化人类大量出现,部分失去身份的狼人、哨兵和向导也会在王都区活动。危机办和特管委努力过许多次,想合作清理王都区里的不安全因素,但因为其中有不少复杂力量的参与,清理并非易事。
王都区虽然复杂,但实际上并不算混乱。在这个地底人聚居区里有一支自发组建的队伍,平日负责维持王都区的正常秩序。
它实际是特殊人类另一种意义上的乐园。
但蒋笑川太小了,他不适合到这样的地方去。秦双双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一个孱弱的、没有自保能力的向导,太容易被王都区里心怀叵测的哨兵盯上。
即便蒋笑川声明自己去的酒吧绝对安全,绝对正规,秦双双也不可能打消担忧。
蒋笑川恼怒极了,和父母大吵一架之后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连续两天都没跟他们说一句话。今天早上蒋笑川一反常态,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秦双双见他一声不吭就要离开,沉着脸训斥了他几句。一言不合,两人又吵了起来,蒋乐洋出来劝架的时候蒋笑川已经把手机扔在桌上,气冲冲奔出了门。
“他说,你们这么看不惯我,那我就离家出走呗。我就让你找不到我,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秦双双在电话里长叹,“养他还不如养条狗。”
秦戈:“这是到叛逆期了。”
秦双双:“是吧!我和乐洋也说这是叛逆期了,不这么想真是太气人了。我们怕他出事,找了好几个他的朋友都说没见着,幸好去了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