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太宰先生二三事(98)
竹下秋就好像是太宰治坠落的网,是他的绷带下清凉的药膏,是河滩谷底嶙峋乱石上一床柔软的棉被。
武装侦探社的众人不知道,竹下秋对太宰治这份奇妙的溶解源于他陪伴了太宰治十八岁前最幽深那几年。
也正因如此,太宰治明了竹下秋自诞生起一路的轨迹因自己改变,他懂得竹下秋正如竹下秋懂得他。他们是彼此的镜子,他从竹下秋身上体会到了独一无二的归属感。
这份归属感外显出来,便是在武装侦探社众人眼中“格外的腻歪”“任性到分手活该”“秋这都能忍你真是不可思议”。
竹下秋一旦离开,太宰表面上看似没有异常,但缺失了半身,本来就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异常。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竹下秋确实走了。
那个大家原本以为永远不会对太宰生气、永远陪在他身边的青年就这样消失了,太宰再次变成了孤身一人。
至此,被竹下秋的温柔长久包容着的太宰,再次与这个世界孤独对视。
*
夜勾得人思绪万千。
“你到底喜不喜欢竹下秋?”
某个月光清浅的深夜里,太宰脱下外套,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突然想起了一根筋的搭档曾经问过他的问题。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原话是:“谈恋爱就要有谈恋爱的样子啊!如果你喜欢他,就多体谅他一点!一天天耽误别人工作还理直气壮的像什么话!!”
附赠黑脸的典型国木田牌咆哮。
初时国木田看不下去太宰和秋的相处模式,作为旁观者忍不住说道太宰。
结果太宰反驳:“哪有谈恋爱,秋还在追求我啊?”把国木田倒被气得半死。
通过“你到底喜不喜欢秋”这个话题,太宰圆满达成“今天也惹怒搭档且挨搭档的揍”的每日成就。
那时候是打哈哈混过去了,那么他有没有喜欢过,甚至爱过秋呢?
没有一个人在床头陪聊陪-睡,太宰只好自问自答。
“光说‘爱不爱’却不谈‘**’、‘冲动’以及‘行动’,着实是无聊空洞的话题。”
他对着空气喃喃道。
当秋说“爱”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太宰治记得竹下秋弯弯的眉,湛蓝的眸,翘起的眼角,上扬的唇形,洁白的牙齿。神色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说:“我爱您。”
他同时也在说:“您真好。”“您真帅气。”“请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您受伤了我会心疼。”“我不会答应殉情的,我希望能和您一起活下去”等等许多话。
“那可不够啊秋。”
太宰的鸢眸在黑夜中变得幽深。
重逢之后两度春秋的朝夕相处,他们作为成年男性,对彼此都有滚烫的**,只是两人擅于隐忍。太宰感受过竹下秋许多次压抑而热烈的爱意,但他的克制常在冲动前,于是他们从来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太宰治也有过晦暗的**。
他爱不爱竹下秋,他不知道。但对秋不止一次地心动过,这是绝对的事实。
从什么时候起,他看着长大后的秋就移不开眼了呢?
太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好像忆起了某次接吻的温度。
那一次秋的反应激烈得超乎预料,秋用拳头打倒了他,骑在他身上。
那双碧蓝色的眼眸满是受伤,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凶狠地锁定了自己。
藏青发青年悲伤又绝望,可他双眸明亮得像一团幽蓝色的火,“呲啦”一下,烫得太宰的心脏不规则地撞击起来。
他当时头晕目眩,肺部火烧火燎似的,喘都喘不过来,心跳却在那一刻忽然失控了。他被那个青年的眼神烫到浑身发麻,指尖颤栗。
……好美。
太宰治心底不由赞叹。
那时竹下秋满腔悲愤,只看到了太宰面上的波澜不惊,却不知太宰也深深为他着迷。
他们第一次接吻伴随着竹下秋的委屈、绝望和太宰苦涩的血腥味。
正是这个激烈的吻,冲垮了太宰治为竹下秋划定的某道界限,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滋味。
不管这个叫不叫爱。
太宰发誓,那一刻他的心只为这个青年而跳动。那个时候他觉得世界上没有比竹下秋更迷人的男性了。
“秋当然和她们不一样。”
月光透过窗棂,轻柔地照在太宰脸上,在夜里把他的半张脸衬得温柔。
“你是——最最特别的一个哦~”
就连想想,心脏似乎记得当时鼓动的节奏,高高兴兴地乱蹦起来。没了血液涌上喉头的难受,只剩下能把人点燃的激情和兴奋。
太宰治更睡不着了。
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接着回想——第二次对秋心动无法自控是什么时候?
那又是一个使人头晕目眩的吻。
收到假炸弹事件后,秋消失了整整三天。
太宰在自己房间里吸入一氧化碳过量,手脚发软,呼吸沉重。经过长达三天的漫长等待,他才终于逼出那个故意躲在虚无不出来的小家伙。
竹下秋的忽然出现,慌忙抱起他找寻出口,他都有隐约的意识。在秋快要哭出来的呼唤中,太宰突然觉得,能不能死去都无所谓了。
竹下秋“果然出现了”的安心与满足,在某一刻突如其来地胜过了太宰对死亡的追求。
他对秋埋怨“你不喜欢我了!”,借此向他索求。
在那个青年的沉默中,太宰竟愈发期待。
他的回应没有让太宰失望。
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吻发生了。
那个晚上的月光比今夜要模糊,太宰不知道秋的眼里看到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竹下秋惊怒的心情,水色漾在他的眸中,一闪一闪。
哦,他们旁边还有一盏路灯。那时的竹下秋背着光,神色晦暗不明,他心绪太多,他说不出口。
他带着复杂的爱向太宰压下来,细密连绵的攻势不断。爱惜地、珍重地、贪恋的,小心翼翼却不忍松开。
那天夜凉如水。太宰记得空气冰冷,那人却呼吸灼热,气息凌乱。竹下秋主动的吻如舍身奉献一般,将他的心意尽数证明给此生挚爱的人。
那个夜里没有虫鸣,静得让每一次唇与舌的吮吸和分离声宛若雷声轰鸣,他虔诚的爱终究与色-欲合一,在唾液交响曲里变成更美更永恒的让人为之心颤的东西。
太宰治自诩可以掌控心跳,可他在那章乐曲前前后后的时间里完全失去了对心脏的控制,放任自己沉沦下去。
他忙于享受这场献祭。他太投入了,甚至忘记了呼吸。
……
等太宰从那个情-欲交融的吻中回过神,竹下秋已经消失了。
太宰舔了舔唇,忽然间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放声大笑。笑得在枕头上耸起肩膀,笑得一点泪水从眼角沁出来。
后来,他们还有无数个吻,太宰治也经历了无数次心动。
他始终未给竹下秋冠以恋人之名,只因为他憎恶“失去”。从来没有过恋人,那么一旦开战是不是就不会失去;还没成为他的恋人,秋是不是就会越过千难万难为他留下;没有得到过他,秋是不是会永远害怕他的死亡而失去他。
老天是公平的。
他那么多次明目张胆地让竹下秋“失去”,最终自己体会到了真正的失去。
这感觉并不撕心裂肺,只是沉重的孤独将他包围。
有个胆小鬼垂头丧气地说“果然啊”,却没有了另一个安慰者一次次地说“不会的,别担心啦,我在这里”。
太宰治就是那个胆小鬼。
竹下秋离开了,好像带走了他对这无望人生的唯一美好寄托。
你知道我的,秋。这样糟糕透顶的没有尽头的未来,我一个人怎么会好过呢?
“唉……”
就这样吧。
太宰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一声低哑疲惫的叹息逸散在空气里。
“秋。”
*
四个月后。武装侦探社。
太宰精神抖擞,整装待发。
“早,太宰先生!”
少年中岛敦活力满满地对太宰打招呼,“您今天居然过来上班了啊!”
“别把我说得这么玩忽职守嘛敦君~”
“难道不是吗?”国木田独步坐在工位后,余光瞥向那个难得回事务所却行装完备的搭档,“你要去哪里?最近没有要出远门的委托……”
“海边。”
国木田独步:“???”
他心生警惕:“去海边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事务所附近的地方不就有海吗?
中岛敦瞅了瞅太宰期待的神情,大胆猜测:“您想去海里入水?”
“不是不是~”在国木田开口训斥之前太宰笑眯眯地解释道,“如果是入水这种事就不会特意告知你们了。”
“那你想干什么?”
“散心。”
“……”
两人无言以对。
散什么心?平时大半时间都在翘班还不够他散心吗?
再说,半年前秋刚消失的时候不见他说散心,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平白无故地要散心,这家伙怎么回事?
国木田独步心中这么想着,没有说出口。
最近的委托不多,中岛敦和泉镜花能独当一面了,侦探社里不缺人手。国木田独步对搭档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保持联络,早去早回。”
太宰就这么出门了。
他来到一片无人的海域,见到平静的海面,下意识地考虑起哪个姿势入水比较优雅,并估算了沉不下去被出海的渔民打捞起、不小心飘到别的河里,或者被潜水爱好者救起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