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12)
耿介不错眼地看着他,即使嘴里还在嘟囔:“没良心的小东西。”
但华姨得回去做饭,晚上也不睡在医院里,更多的时间还是他们两个人待在一起。耿介身体一向很好,这次是真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人生病了就容易变得脆弱,连耿介也不例外。他夜里烧得迷糊的时候,握着南津的手说:“阿津,其实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
“你知不知道?”他还问,“我只有你,如果你不陪在我身边,我怎么办呢?可能我生病了,躺在病床上,都不知道要为谁努力活下去,为了钱吗?”他嘲笑自己。
南津摩挲着他的手掌,无意识一样拿指尖在上头写字,说:“我知道了。”
等白天他烧退了,又跟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似的。南津也不提。
好不容易熬到两个人都可以出院,耿介规规矩矩地把南津送到了小公寓楼下面,南津看了耿介一眼,耿介笑笑:“干嘛,不信任我?”
南津摇摇头,跟华姨一起下了车。
进楼道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耿介一个人靠在车门边上,朝他笑。南津想了想,终究没有说什么。
这房子这一段时间没有住过人,好在华姨之前打扫过,还算干净。南津看到他买的小花还放在窗台上,开得好好儿的,不由得有些惊讶,紧接着就笑了,总算明白耿介为什么非要拖半天才办出院。
耿介也是临出院才想起来,南津家里还养了花,这是他头一次养花,他买花时笑得那么好看,这会儿估计花早就枯死了。他不乐意南津为这个不高兴,就叫人去花市找,拍照片给他看,挑了一盆差不多的,去南津家里把那盆死了的给换下来。
但他哪里知道,先前这花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南津不会伺候这个,那时心思也不在这上面,连买花都是临时起意,只是为了笑给他看罢了。
华姨路过,见他杵在那儿,就说:“干什么呢?”
南津说:“看花。”
“以前不见你那么喜欢花,”华姨瞧了瞧他,“笑得那么高兴。”
“嗯,”南津拿手指尖轻轻触了触柔嫩的花瓣,“得小心一点,好好养着,别又给养死了。”
南津去见了钟桐。
他还带着东西,钟桐不明所以地接过盒子:“是什么?”
“钢笔。”南津说,“上次从你这里拿了一支钢笔,新买一支还给你。”
钟桐一边打开盒子,一边看了看南津,她敏锐地觉得南津的状态不一样了,没有那种一见就让人觉得胆战心惊的感觉了。
“拿了一支钢笔?”钟桐反问。
南津沉默了片刻,诚实道:“是偷。”
钟桐乐了,她第一次在南津身上觉出可爱这种东西,故作严肃道:“哦,这是最近新出现的,不能控制的行为吗?”
“不是,那个时候我……”南津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复开口道:“我不想死。”
上一次问的还是“我会死吗”,这一次就直接说“我不想死”了,也算是一种进步。这大概是钟桐接手南津之后,他最为配合的一次,这使得她心情很不错。结果下一个咨询对象就让她挑起了眉:“耿先生?”
耿介略点了下头。
“您又想来问南津的事情?对不起,我说过……”钟桐话还没说完,就被耿介打断了:“我是付了费的。”
“付费也不行。”
耿介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我是付费来咨询的。”
钟桐打量了耿介一会儿,忽然笑了,点点头:“那开始吧。”
南津并没有碰上耿介,他去了福利院,钟桐建议他可以试着去做一下义工。他问过之后,才知道做长期义工是一件挺正式的事,还要填申请表,要面试,好在他才刚做过体检,体检证明这个倒不必操心。
南津没什么社会经验,也不具备相关的证书,但他学历实在是高,而且本身也是孤儿院出身,因此被破格录用了。耿介约他出去吃饭时,他把这事当笑料说给耿介听,问他:“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该自信一点。”耿介说,“我觉得挺有意义的,我也可以去试试。”
他还真去了。
这下两个人周六一起去钟桐那里,周日就去福利院做义工。算下来,整个周末都不在家里吃饭了,华姨难免有意见,不知道这两人在搞什么鬼呢。说和好了吧,每天还是各回各家,说没和好吧,南津天天躲在房间里跟人打电话,一到周末就不见人影。
偶尔耿介想念华姨的手艺了,还会过来吃顿饭——这当然是三个人心照不宣的借口。
华姨心里着急,好不容易等到耿介来家里吃晚饭,就一直想瞅准了机会问问他。要是打电话去问,一准被他搪塞。
可惜南津拉着耿介在给他讲花,华姨把菜端上桌,笑着说:“又在摆弄那盆花了。天天跟做学问似的,抱着书研究还不够,每天浇了多少水,晒了多久太阳都要记下来,一条条一道道的,比做实验还吓人。家里院子那么大,那时候也没见你对花感兴趣。”这家里指的自然不是这间只有两居室的小公寓。
耿介一听,知道南津竟真对养花上了心,不禁庆幸起来。
南津抬眼看他,问:“你笑什么?”
“你说了这么多,合着我还不能捧个场了?”耿介无辜得很。
南津没说话,没事人一样低头,自己也笑起来。
耿介故意弯下腰去看他的脸,问:“你又笑什么?”
南津把他推开:“吃饭。”
第19章
一顿饭吃到了头,华姨也没找到机会问问耿介。她佯装收拾厨余,其实躲在厨房里悄悄听两人的动静,耿介正跟南津告别,好似真就是为了来吃这顿饭。华姨不明白,都吃了这么多顿饭了,怎么还没拿下?
南津跟耿介说:“去和华姨说一声。”他是正经把华姨当成长辈的。
于是耿介就朝厨房走去,这房间着实不大,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差点没将华姨抓个正行。
好在华姨机敏,人来不及往里撤,就随手抓过准备处理的果盘,直接扣到了耿介身上。
她的动作带着一股决然的悍气,耿介下意识顿住脚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衬衫,复又抬头去看华姨,似乎有些料想不到华姨的勇气。
华姨朝他一笑,嘴里却哎呀呀地叫起来:“真是,怎么突然就进来了呢?这可怎么办,赶紧换了吧。”
南津也跟过来看。这季节身上穿的衣服都薄,很容易就被粘腻的汁水浸透了,南津怕耿介要不高兴,一心维护华姨:“没事,先去洗个澡吧。”
耿介也的确受不了这个,扯着扣子往浴室走。从步伐上看,他走得挺急,似乎有些不耐烦,但其实远不是那么回事。
华姨站在南津旁边,适时露出一副忧心的模样,小声说:“这里没他的衣服啊。”
南津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一眼华姨。他并不是毫无怀疑,但华姨一点儿也不担心,还说:“要么叫人送一套过来?现买的也穿不了,只能让人去家里拿了。从前他的衣服都是你打理的,你不在,也不知他的衣服是怎么归置的,别叫外人进家里看了笑话。”
她这话句句打在南津的七寸上。
他人虽搬到了这里,家却仍在老地方,他同耿介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连华姨都将“这里”和“家里”区分得明明白白,他又哪里能把自己对家的执念彻底从耿家拔除出来。他是一个固执且封闭的人,华姨尚且不能随意动他跟耿介房里的东西,更何况是个不知名的外人。可他空占着这一切又是什么道理呢?不过是耿介愿意哄着他,哪怕自己受些委屈。
“知道了。”南津最终说道。
华姨便很欣慰。
耿介从浴室出来时,只在下半身裹了条浴巾,问南津:“吹风机呢?”
其实吹风机就在浴室里,他假装看不到罢了。南津脾气很好,把吹风机给他找出来,还问他:“要不要我帮你吹?”
耿介喉头哽了一下,一时话都说不出来,只先点了点头,而后才道:“好。”
南津拿着吹风机往房里走,耿介跟在他后面,听他说:“华姨打电话给你订了套新衣服,送来之后洗好烘干,你再换上。”他坐到床边,朝耿介看,拍了拍自己旁边松软的被子,示意耿介坐到身边来。卧室里的灯光是暖色调的,像裹着一个安宁的、柔和的梦。
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个给另一个吹着发丝,都不忍出声搅扰当下正缓缓流逝的时光。
“要不要留下?”搁下吹风机时,南津忽然开口问道。
耿介第一反应是看他,看了一会儿,似是已经满足了,便摇了下头。
“从睁眼到睡前,控制着自己不要那么想你,就可以给你打个电话;从周一到周五,熬过去了,就可以跟你一起度过一个周末;有时难免焦躁不安,但记着你不喜欢我抽烟,攒够了一盒,就可以过来吃顿饭。”耿介说着说着,慢慢笑起来,南津却将唇越抿越紧。
“我总是很想你,”耿介伸手摸摸南津的头,像是在宽慰他,想让他高兴一些,别为这个难过,“我想知道你几点起床,穿的什么衣服,吃的什么食物,你是否喜欢今天的天气,挑了书架上的哪一本书……我想一睁眼就看见你,一回头就找到你。但是你太乖了,你舍不得跟我说不可以,所以我得控制自己。”
南津红了眼眶,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耿介摇头。
耿介说:“其实你的病早就好了,是我总放不下你,给了你错误的暗示。只有放下你,才能拥抱你,这是新的游戏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