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星空之光(4)
易光突然想起在酒吧后巷新严说的那句话,以及那时的表情。
——不被需要的人,是我啊。
新严把目光移回到小光身上,看到了意料中的惊讶和疑惑神情,“离婚的理由和不复婚的理由,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会一起告诉你的。……实际上也是一回事。”
易光知道新严暂时不会松口,也不勉强,任他把话题转到其他方面去了。
第7章 第 7 章
时光匆匆,转眼就到年关了。学校早就放了假,公司因为要年底清算,又要办年会,好一番忙碌。新严也回归了加班,反过来由易光负责煮饭了。
因为送饭,易光到过新严的公司几次,看到了工作中的爸爸。跟想象中一样,认真工作的男人给人一种安全感,尤其是事务繁多还能有条不紊,散发出一种游刃有余的魅力。在家里他总是很和蔼很包容地笑,在公司则多了一份严肃,有时候甚至是严厉,让易光看得新奇。他还能有什么表情呢?
易光也由此认识了爸爸的一些同事。上次在酒店见到的其中一个叫刘晋君,是爸爸的下属,见到易光来送饭,特地就酒店事件做了迟来的解释。听说是那个禁欲型物业管理金牌总监的儿子,有些女同事甚至来找他八卦新严的私生活。看来爸爸在外人看来确实是个钻石王老五。在这种“虎视眈眈”的环境中,新严还能“守身如玉”,易光不禁有点开心。
公司年会终于如期举行了,因为家属也可以参加,易光第一次穿上了正装。
“真帅,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听着新严明显带着宠溺的赞美,易光有点飘飘然。这套西装是新严特意带着他去定做的,挑了好久,款式啊,颜色啊,纹理啊,布料啊,甚至用哪种纽扣都考虑进去了,穿起来自然不一样。
年会节目一个个上演着,有些是公司员工的表演,有些是请来的专业人士表演。新严跟同部门的同事合唱了一首《I Believe I Can Fly》,吻合了年会主题“因为相信,所以拥有”。
没想到新严唱歌还挺好听,英文发音也清晰,易光又有了新发现。看到自己老爸混在一群二十八九岁的男人中毫无违和感,易光又有点高兴。两人站在一起,不说的话,说不定人家会以为他们是兄弟吧。
一曲终了,有人上台献花。同席的人马上议论起来了。
“芳姐又行动了。进公司四年就追了严哥三年,可真有耐心。”
“什么什么?”旁边一个明显不知情的兴奋地追问。
“这在公司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芳姐喜欢严哥,明着暗着追了三年,还是毫无进展。”
“为什么呀?”
“这我哪知道,也许严哥不想谈办公室恋爱。不过能够三年都保持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我都不得不说他们厉害了。”
易光就这样被迫偷听了自己老爸的情史。
公司同事都知道了,新严自己想必也是知道的。既然身边有个人对他这么痴情,为什么却没有在一起呢?是那个女人不好吗?新严对她又是什么心情呢?
这样想着,易光就多看了那个女人一眼,感觉就是个普通的职业女性。
芳姐把花束递给易新严,大大方方地对他笑,“唱得很好听。”
倒是新严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花,“过奖,过奖。”
易光心里有点怪异的感觉,大概真的不乐意见到老爸身边有除了妈妈之外的女人。
年会之后放假两天,新严干脆又请了三天假,跟易光一起去旅游。
新严以前几乎每年都会去旅行一次,已经去过了北京、西安、桂林、乌镇、九寨沟、丽江、内蒙古、三亚、厦门、成都,以及河西走廊和西藏。
“爸,这些都是你在旅行中自己拍的吗?”易光翻着新严的旅行相册《用相机记录的时光脚步》,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写满兴奋和新奇。
新严翻出单反,正在检查。相册跟相机平时是放在一起收起来的。
“是呀。”
“都好漂亮,简直就跟明信片一样。”易光真的被那些照片震撼到了,那种兴奋劲,把少年身上未褪尽的孩子气都激发出来了。
新严偷偷笑了一下,然后既得意又难为情地说:“其实每次旅行回来,我都会把洗好的照片寄到地理杂志投稿,大多数也都被采用了。”然后他果然就收到了来自儿子的崇拜的眼光。虽然是意料之中,却是第一次感受到,新严心里像腾云驾雾般飘飘然。还有什么比儿女的崇拜更能让一个父亲自我感觉非常好呢?
易光还哪里都没有去过,所以这次由他来选择目的地。他着实纠结了好久,才最终决定去哈尔滨。从北往南,走遍中国。
接下来就是准备工作了,查路线、订机票、订旅馆、整装备,新严是老司机了,做起来轻车熟路,顺便给易光上了一节实践课。
到达旅馆时,已经接近黄昏。冬季是哈尔滨的旅游旺季,旅馆里熙熙攘攘,几乎住满了人。
旅游的第一天总是最让人兴奋的,在旅馆放好行李后,易光就拉着新严出门了。他们入住的旅馆就在中央大街附近,方便得很,当晚就先逛了中央大街。
中央大街始建于1900年,全长1400米,是一条商业步行街,街道建筑有多种风格,体现了哈尔滨人的欧式生活,是哈尔滨的城市缩影。
两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慢慢逛着这条涵盖了西方建筑艺术百年精华的街道。新严一边逛一边给小光科普:这家珠宝店是欧洲15至16世纪的文艺复兴风格,那家宾馆是19世纪的新艺术运动风格,这个是18世纪的折衷主义风格,那个是17世纪的巴洛克风格。近代欧洲历史就依靠这些石头艺术在易光眼前展开。其实这都是新严刚刚在旅游手册上看到的,现学现卖。
当晚两人就在餐厅里吃了俄式大菜,像炸板虾、铁扒鸡、红菜汤等。
因为时间很宽裕,而且白天搭车也有点劳累了,逛完中央大街,他们就回旅馆休息,打算第二天再逛其他地方。
回到旅馆,他们先是在大厅跟其他旅人聊了一会,互相混个脸熟。跟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互相打招呼,介绍自己来自哪里,更有在外旅行的感觉。易光之前没有旅游过,这种感觉很新奇。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忽然有一天,就在你面前,跟你说着话。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大概就是这样吧。相遇即是缘,何妨缘深缘浅。
第二天,易光跟新严先逛了附近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下午便直奔哈尔滨冰雪大世界。冰雪世界里的冰雕只能展示三个月,每年都要重新制作,每年都有不同主题,这是哈尔滨的一项重要活动。在里面逛了半天,从下午看到傍晚。冬季白天短,冰雪大世界里早早就亮起了灯,照在冰雕上,比起白昼更有一番味道。
有道是,最美是华灯初上时。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新严的相机拍个不停。
易光见老爸一直在拍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抢过单反要帮他拍,于是新严就教他。然而果然拍照是有技巧的,易光总觉得自己没有新严拍得好看。之后易光又拉了一个路过的游客,帮忙拍合照。
晚上又去搜罗哈尔滨街头的各种吃食。煎饼寿司、霸王鱿鱼、盐酥鸡块、肉夹馍,烧烤摊上来几串,再来两瓶啤酒,哇~爽口!
烧烤摊老板边干活边跟顾客唠嗑,是个直爽的性子。见新严又是给易光拍照,又是拿纸巾帮他擦脸上蹭到的油腻,趁烤好的肉串端上来的时候,笑口大张说:“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新严跟易光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兄弟?”易光有意逗老板玩。新严看起来很年轻,确实不像他爸爸。不过因为易光长得随妈妈,所以跟新严其实不像。
“那还用说,一看就知道了,感情这么好,不是兄弟就是情侣。”结果新严喝着啤酒就笑喷了。这位大哥,你也太豪放了,同性恋这种事在多数人看来还是异端呢。
易光却又笑了起来,“哈哈哈,老板你真有眼光,我们就是兄弟。是不是呀,新~严~哥~”
老板已经哈哈大笑地继续忙活去了,新严这才收拾好自己的狼狈,“是是是,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大哥啦。”
然后,易光果然喊了好几天的“新严哥”,甚至跟公司同事一样称呼“严哥”。
新严毫不介意,能跟孩子成为朋友的家长是成功的家长,他很高兴。
第三天他们到亚布力滑雪场滑雪。
两人租了雪具,也不用教练教,自己摸索着滑。易光毕竟年轻,正是学东西快的年纪,小半天就滑得不错了,又来帮着新严。
滑雪其实不是很难,关键是保持平衡。果然新严一个重心不稳,往前倾来。易光就在他前面,本来想扶住他的,结果被带得一起摔了。好在衣服很厚,易光被压在下面也不觉得疼。
新严把易光压在了地上,两人的脸还擦到了。一瞬间,易光觉得自己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那感觉很快就过去了,易光也没在意。
新严起身,易光也坐起来,两人就坐在雪地上,看看彼此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当晚在附近山庄住宿。由于去的人多,新严只订到一间单人房,好在床够大,而且两人挤还更暖和。
雪山环绕,这样的环境真适合讲大雪封山杀人侦探事件。但现实是,父子俩进行了关于人生大事的第一次卧谈会。
“小光,接下来你就要高考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盖好被子,新严把右手枕在头下,眼睛看着天花板。
如果是几个月前,易光肯定会说要去找工作,并且要搬出去,然而现在,答案就完全不同了。“我想考大学。我想学工商管理。”想跟你一样成为商业精英。
“原来你对工商管理有兴趣呀,挺好的。我也是这个专业的。”
就是因为你是这个专业的,所以我才选这个专业呀。易光在心里补充。
“考哪所大学有目标吗?”新严这段时间已经了解了小光的学业水平,他挺优秀的,自己想辅导一下他都没什么空间了。
“A大学。”易光没有多少犹豫就说出来了。
“A大学?为什么呢?以你的水平应该还可以上更好的大学。”A大学虽是国家重点大学,但也是排在较靠后的了。
“因为我想……离家近一点。”A大学就在本市,从学校到家搭车只要2个钟,开车则是1个多钟就到了。
新严这时侧过头来看,便见到小光因为难为情而略有些涨红的脸,而眼神飘忽着。新严心里一喜,心想,这算是撒娇吧。
想要继续住在一起呀,也好呢,这几个月来他也很开心。等到大学毕业了,很快就是工作,然后结婚生子,能继续一起住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好。”新严只笑着说了一个字,那笑容却印在了易光的心里,很温柔,有点甜,甜里却带着一丝酸,难以形容。
之后他们继续聊大学校园生活,又扯到了食堂,然后扯到了哈尔滨的小吃,又扯到厨艺,最后话题就跑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不知什么时候,竟这样睡着了。
第四天早上还是滑雪,两人都滑得不错了。到中午就归还租赁的雪具,开始坐车到太阳岛去。
因为小光没有坐过缆车,新严便决定一起坐索道进太阳岛。第一次做的事情总是让人新奇兴奋,易光趴到窗上兴致勃勃地看风景移动,心里的那点紧张被掩盖过去,直到缆车越升越高,没有脚踏实地的不安全感逐渐浮现,心跳也随着越来越快,易光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恐高,按在玻璃窗上的手有些无力,蠢蠢欲动地想抓住点牢靠的东西。缆车继续行进着,在索道的连接处震了一下。
“哇~”易光被吓了一跳,快速靠到新严身边,双手紧紧攥着新严的手臂。
新严也吓了一跳,却是被小光吓到的。“怎么了?”
“呃,我大概……有点恐高。” 小光进一步抱紧他的手臂。
“噗!”
易光瞬间就脸红了,“不许笑。”
新严堪堪忍住,“我没有笑你。”但嘴角还是高高翘起压不下来。
“明明笑了。”这么大个男生,都快成年了,还因为畏高紧紧抱着老爸的手臂,本来就够羞人的了,那人居然还不厚道地笑了。男人的面子呢,面子!
“我真的没有笑你,只是突然发现你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他的儿子怎么可以这么可爱。“比女孩子还可爱,以后一定很受欢迎。”
易光的脸红得更彻底,头低着,目光盯到一个角落里去,心里滚过不知从哪听来的一句话——“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纸”。
缆车继续行进,心跳声咚咚咚持续响亮,但抱着那人的手臂便不那么在意所处的高度了。“哼,说一个男人可爱算什么嘛。”
而新严觉得很开心,所以他偷偷举起相机自拍,记录小光在身边的快乐。
终于进了景区,冬天的太阳岛比较值得看的是雪雕,纯白的颜色,万千的造型,没有冰雕的晶莹剔透,却另有一番朴实。
“雪雕跟冰雕不同,冰雕是在冰块上进行雕刻,雪雕需要先搭个框架,再把压紧的雪填进去,或者拿雪掺水拍出造型。所以这两个雕的意思不一样。常说的堆雪人可以说是最简单的雪雕了。”
新严又开始了导游讲解,易光则抢了他的相机要给他拍照。
第五天的行程就简单了,到处随便逛,买了给同学跟同事的手信,然后就开始了回程。
旅游很好玩,很开心。下次一定要再一起旅游。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第8章 第 8 章
旅游回来,新严还要继续上半个月班。
易光在家收拾好,打电话叫林武全过来拿手信。因为新严要处理请假期间积累的工作,所以当晚加班,易光跟林武全就决定到外面饭馆吃一顿。
易光喝着啤酒,大谈特谈旅游见闻,显得很兴奋。
“大哥你再继续发光要亮瞎我的钛合金狗眼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啧,这样下去可是要孤独终老呀。”
“终身大事不烦您操心,爷可是抢手货,信不信我随时交个女朋友给你看。”
“吹,接着吹。”
二人打着口水战从饭馆里出来,走过一处僻巷,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探头一看,几个小混混围住了一个女生,女生靠着墙,胸前紧紧抓着包包,惊恐地看着他们。
林武全一见,脸上一阵怒气,直接就冲了进去。“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生,算什么好汉?”
易光早知林武全这小子的正义感又要爆发了,没来得及拉住他,听见他的话,不禁掩面,“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台词哦?”
僻巷里的人全部都看向林武全,见他只有一个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小子,别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教训。”
林武全扔下手里提着的手信,跑过去把前面的人推开,一把将女生拉到自己身后,并作出打斗的准备。双方顿时弓张弩拔起来,随时准备开打。
“找死!”对方有一人刚向前踏出一步,忽然周围响起了警铃。巷口易光朝街上大喊:“警察,他们在这边。”
混混们一听,赶紧落跑。
等他们都跑没影了,易光才跑进来,“赶紧走吧,根本没有警察,等下他们发现上当再回来就惨了。”
三人赶紧离开那里。当然林武全还记得把地上的手信拿回来。易光也把放在巷口的手机拿起来,关掉警铃。
“这小子这回怎么这么机灵?”
“误交损友,不机灵点保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你拖累了。”
那女生跟着他们跑,渐渐也回魂了,听他们一路打嘴仗,不禁笑出声来。
三人在灯火辉煌的商业街停下,那个女生才有机会向他们道谢。
“谢谢你们救了我。”
林武全看她,像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长得还算有点可爱。“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不知道这社会上坏人很多吗?”
女生显得很抱歉,“是我大意了,下次不会了。”
易光不想纠结这个问题,“算了,好在有惊无险,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林武全一瞥易光,这个小子真是没有绅士风度,人家女孩子刚刚脱离险境,肯定是心有余悸的,怎么也不想着送人家回去。
“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住哪里啊,要是顺路的话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易光瞥回林武全,臭小子做好人做上瘾了,还拉他下水,他还想去接新严下班呢。
“啊,谢谢你们,我住在XX路XX号。对了,我叫吴小芳。”
林武全用拇指指指自己,“我叫林武全,武功的武,全部的全。”用手背拍拍易光的胸前,“他是易光。我们是XX高中的。”
易光不理他,“正好你们顺路,那你就送她回去吧。我先走了。”既然你想送,我就做个顺水人情,给你们独处的机会,好好把握啊。易光暗中给林武全一个眨眼,笑嘻嘻走开了。
林武全早在心里踩小人,无奈,只好与吴小芳同行。他不大会跟娇滴滴的女孩子相处,好在吴小芳很擅长找话题,两人一路聊倒也开心。
易光在新严公司楼下没等多久,新严就下来了,他很开心。新严开车,易光坐在副驾驶位,绘声绘色地跟他讲刚刚的英雄救美事件,新严也听得津津有味,就这样一路回到家。
终于要放假过年啦。
以往,易光总是跟妈妈两个人过。因为妈妈跟娘家完全没有来往了,又跟爸爸离了婚,所以并没有亲戚可以走动。其他的朋友、同事这个时候也忙,所以从年三十到正月初二,别人家都热热闹闹的,只有他们家冷冷清清。
其实离婚后的头几年,新严还是有回去一起过年的,但有一次易光哭闹“我才不要只有这个时候才在的爸爸”,自此之后就没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