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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台赋(177)

作者:辛加烈 时间:2023-12-05 11:45 标签:宫廷 架空 救赎 酸酸

  此处的卖主为了尽快将手中的货卖出好价钱,便会将兽奴押至此处互搏。看客们爱热闹,哪怕不愿买下,多少也捧个钱场,常常一场搏杀就能让卖主赚得盆满钵满。
  竟是无异于兽台。
  汗水四溅,和着血的腥气。只见左侧那人额上青筋毕露,一手抓住对手的脖颈,右手挥拳砸下,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被打的人便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他被随意地扔在地上,我从人群缝隙中望过去,颅骨已经瘪了大半。
  场外一片喝彩声迸发出来,站着的那人虎背熊腰,赤红着目瞪过来,陡然只剩下了满场的寂静。不过他并未在场中逗留太久,忽而猫似的猛一弓身子,他的卖主便看准时机将手中的锁链重新扣在了他颈上的铁环里。
  日光灼人,铁链在他的背脊上发出骇人的炙烧声。
  我清楚地看见那人弓身时口鼻中都涌出黑血来,想必是服用了什么药物。那解药必然握在卖主手中,才能让这些疯子言听计从。
  “公子,奴看着真是十分吓人。”容安拽了拽我的袖子,“咱们回去罢,王不是许了两百人给公子用么?”
  “那两百人,与他的眼线无异。说是听我号令,其实还得看他的脸色。”我的目光紧盯着那将兽奴押入帐篷的卖主,“若是他有一日想收回去,我身边就什么人都没有了。”
  言毕,我沿着黄土上坠落的血迹,跟到了帐篷前。
  容安口中虽说着害怕,动作倒是快,三两下便将方才那贩子喊了出来。
  那男人又高又瘦,却还是在兽奴面前显得娇小起来。他用一块帕子反复地擦着手,谄笑道:“贵人大驾光临,是看上刚才那畜生了罢?”
  他的“贵人”二字喊得我心中一紧,险些以为自己露了面孔。转念一想,能来此处买人的又有几个不是“贵人”呢?
  容安亦不动声色道:“你说话实在粗鄙,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
  “那必然是城中的大人物,许是太师宰相之流!”男人精明地打量一眼,赔着笑脸将我往里请,生怕错过我这买主。
  “那你摆出这幅鬼样子,还不快正色起来!”容安“哼”了一声,却缓缓地退到我身后。
  我抬手拂开帐篷门上垂下的帘,只见内里锁了好几个兽奴。他们或跪或躺,无一不是见了我便目露凶光。我抬眼扫过去,就是不见方才那一拳砸死人的兽奴。
  “方才那人去了何处?”我刻意压着嗓音问。
  男人讲帕子撂在了架上,“他啊,现下暂且不能见人。贵人看看咱们这儿旁的兽奴,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好!”
  我立在前厅内,冷淡道:“我只见他。”
  “嗨哟,贵人何必折磨自己?那畜生现在污糟糟的,贵人想见,小的只怕你脏了自个儿的足底!”男人假作为难地转了两圈,一一将剩下的几个兽奴的脸掰正了给我瞧,“整个东郊集市,贵人可找不到第二个能有如此兽奴的贩子了。”
  “我只见他。”我重复一遍。
  男人恨我不识好货似的地“嗨”了一声,转身将后头遮着的两片帘一扯,露出一道狭小的内室来。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仿佛我淡青的袖口上已经爬满了血色。
  我朝着那地方走过去,男人低声提醒道:“畜生咬人,贵人可仔细了。”
  -
  内室里昏暗,只燃着几支劣等的灯烛。我留容安守在外头,独自站在了那人面前。
  一眨眼的工夫,兽奴已然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他蓬头垢面地倒在绢绸铺的地毯上,双臂与胸膛因为药力折磨而搐着,唇角还残留着血迹。
  我蹲下身,他骤然将身子再次弓起,颈上的锁链被绷直作响,底下的皮肉已经磨得血肉模糊。未几,仿佛一阵药力过去,他的身子重新松弛下来,虚弱地吐着气。
  趁着这段间隙,我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将那张脸掰向自己——
  果然是的。
  江吟走前曾将一幅画像交予我,是他当初想买下却不够钱的兽奴。那时我未将他放在心上,满心只以为找几个混混在繁华市集处闹一阵子就算完了。如今想来,江吟对他格外上心,是有些道理的。
  面前这张脸虽狼狈不堪,仍看得出并非寻常之人,甚至有几分颜色。那双眼的眼窝极深,眉骨上带着道难驯的疤。碧色的眼珠动了动,向上盯在了我的脸上。
  “你们这样的人,也会沦为兽奴?”我松开手,他却并未软软瘫倒在地上,而是将脖颈向前一探,露出犬牙来咬我的手。
  然而有颈上的锁链牵着,他只能闷哼一声,鲜血从伤口中淌了下来。
  “想咬我呢。”我从怀中摸出许久未用过的刀,合着刀鞘卡在他上下犬牙之间,他闭不上口,只能用那双狼目死死得盯着我。我轻声道,“在此处不好受罢?我去赎了你,你就跟着我,如何?”
  若是父亲知道我拿他的刀做这事,恐怕要跳上来将我好好打一顿。
  外头突然发出一阵响声,那贩子乐呵呵地进来,见着我手中的刀“哟”了一声,“这是异国的宝贝罢?贵人果真是贵人,出手就不一般。方才小的听见说贵人有意买这畜生?”
  “畜生”两字入耳,地上的兽奴突然暴起扑向他,依旧被锁链束缚了动作,只能倒在地上“呼呼”地喘气,胸膛仿佛成了个破风箱。
  我从怀中抽出丝帕缓缓擦拭沾染了血污和涎水的刀鞘,笑道:“世事变幻莫测,明日谁是畜生还不一定呢?”
  贩子面上的笑意一钝,我又道:“你给他喂了什么药?”
  “能是什么药?”他靠近了我,附耳道,“小的从巫族人那里重金求的药,说是能让人筋骨寸断、生不如死。这畜生不服管教得很,只有这种药管得住他。白日里饮下,夜里再喂解药,折腾几下便老实了。”
  我站起身,眸色渐渐冷下来,答道:“断情。”
  “贵人不愧是贵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世间万事无一不明啊。”那贩子从不放过任何奉承的机会,忙踢了两脚倒在地上的兽奴,“这种药好用,只是长久容易成了废人。贵人今日发善心,即是救你一命,你还不滚起来磕头?”
  透过帽上垂下的帷幔,我隐约能见兽奴泛起莹莹绿光的眼睛。他抿住干裂的唇,干涸血迹挂在发烂的嘴角。
  “你!”贩子见他丝毫没有动作,不免有些气急败坏,取来挂在腰上的铜鞭便要抽下去。我瞥他一眼,口中道:“罢了。”
  -
  容安将一袋金子掷在贩子面前,捧回一碗解药至我跟前。
  “贵人小心,这可是条实实在在的疯狗!”小贩收了钱,乐呵呵地蹲在一旁看着我。容安自觉地立在我身旁,隔开了那人的视线。
  我伸出手去,兽奴又张着嘴要咬,我便将手缩回去搭在膝上。看了半刻那兽奴被断情折磨得求死不能,我再次将手伸了出去,他仍龇着牙,我便重新将手缩回膝上。
  几次三番的,他似乎累了,我也腻了,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不曾再以尖牙相向,奄奄一息地闭上眼,我便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面上。
  长久无依的万明人,一旦受了旁人半分的温柔,野狼也能驯成忠犬。
  “贵人真乃神人也……”商贩又要扯着嗓子说书似的夸,被容安捡起地上的枯枝,赶狗似的驱离几步。
  我瞥去一眼,捧着兽奴的脑袋,端着碗将解药灌入他口中。
  “我尝过断情的滋味,不好受。”我垂着眼睛看他,“那人说我没了这药便治不住你,其实非也。自古以德服人,没有以药服人的,是不是?”
  兽奴气息奄奄,眸中的光渐渐暗淡下去。
  “再说,人只要活着便会有情,怎么是一碗药就能断了的?”我将他放回地上,用帕子沾了水,一点点擦他面上的斑驳污迹。不过几下,名贵的手帕便脏得仿佛在炭里擦过。
  褪去污迹的面孔露出来,竟也称得上是俊朗。我皱了皱眉,他不像是平民,反倒像是公子王孙中虎落平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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