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253)
我回眸一看,伽萨额上挂着粼粼的汗意,显然是刚刚找到这里。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陡然放下,浑身的戒备与警觉都卸去了似的,上前几步几乎要扑到他怀里,未几又连忙停住了步子。
“买这个做什么?”我被脚下一刹弄得浑身不自在,随口嘟哝着。
“你说好看,”伽萨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异样,他转头对着小贩重复道,“好看就买,都买。”
我道:“这都是姑娘家的东西,我又不好意思戴,才不要呢。”
闻言,伽萨拿着那几只包好的、琳琅满目的钗沉思了片刻,弯下腰哄我道:“没事儿,我们回去偷偷戴。”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生病了,不过现在已经好啦
第188章 坠子
黄昏之始,伽萨在僻静处与青云交代事项,我独自坐在路旁一块大石上,手里握着串粗木串着的烤肉,无言地吃。
城中的热闹随着日头西斜而褪去,竟要比退潮还快。此时日轮迫近了沙丘,无端生出一股荒凉的意味。
我静静看着远处伽萨的身影,落日讲他的影拉得斜长而寡瘦,像一柄利剑插入地面,可我却怕一旁的墙柱坍圮,将他彻底砸断。
我不由地想起方才他在人群簇拥下玩弄飞镖的模样,臂上结实的筋肉不时拉扯一下,轻而易举地将手中流星镖飞掷出去,次次正中那圆盘,赢下满筐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他想证明什么?证明他已痊愈,能与拓骨人一战么?
我不自觉咬紧牙关,握住木串的手开始不自然地颤抖,扑面而来的香料传入鼻腔。我肩头一耸,打了个喷嚏。
“可是觉得冷?”伽萨不知何时就飘到了我身边。他将手搭在我肩上,自顾自地念叨着,“虽然开了春,寒气还是料峭。”
一件外袍便披在了我身上。
我道:“不小心将香料吸入了鼻子,你尝尝这个就明白了。”说着将剩下那半串肉递了出去。
见状,伽萨乐呵呵地弯腰凑上来,一手顺势握住了我的手,从串上咬下一口。
我抿嘴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总感觉眼窝要比从前还深。忽地,他的眼睫如小扇似的一掀,金瞳从我面上浅浅扫过去,双眸突然就弯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问。
他脸颊一侧被撑得鼓鼓囊囊,口齿不甚清晰地道:“眠眠喂我吃的。”说罢,他伸手将我从石头上抱下来,捞起一只手团在掌心里。
“这有什么。”我嘀咕一声,被他带着往马车处走。
闻言,他偏了偏头。嘴上虽不曾言语,身子却悄悄向我身边挨过来。我垂着眼偷偷瞄他腰上的伤口,又看向远处几乎压垮了两匹马的大箱子。
“怎么买了这么多?”我问,又猛地想起了先前的场景。
晟都城中的集市星罗棋布,满目琳琅几乎叫我看花了眼。伽萨身为国主,自然也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只要我的眼睛往哪一瞥,他就立刻掏出了钱袋子,一来二去恨不能将人的摊子都搬空了,害得我最后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万一有你喜欢的,我就都拿下了。”他道。
“挥霍无度。”我说。
他“嘿嘿”一笑,也不反驳,双手托着我上了车。我再次扫了眼那箱子,心上突然生出个好主意。
虽说我用不上,总有人用的上。
我可还记得,有个人天天攒着钱,就盼望着攒够了礼去聘山下的姑娘。
“既然是你送我的,”我的眼睛转来转去,挨到他身边,“那我可就拿去借花献佛了。”
伽萨突然警觉起来,像只炸了毛的大猫,连发丝都微微翘着。
“眠眠想送给谁?”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伸手抚平他的发梢,“给故人。他照顾我多时,教了我不少东西,我还未谢过他。”
闻言,伽萨的发丝险些又翘起来。我忙补道:“不是宴月,你放心,只是患难之交。”
“他心中有喜欢的女子,却苦于无礼下聘,遭那家父母瞧不上。”我道,“如此,你我不如成人之美,也算是一桩好事。”
他想了想,虽有些惋惜,依旧点头道:“好。”
正说着,马车缓缓移动起来。我身子未及适应地一晃,伽萨忙扶住我的肩,拧眉让车奴小心些。我扫他两眼,将唇一勾,从袖中掏出个闪光的东西。
“这是我从集上买来的,”我把那枚小小的镶金翡翠坠子放在他掌心,“送给你。我记得你从前喜欢挂这些东西在身上,像只发光的大黑孔雀,周身还会响。”
他原先含情脉脉地望着我,随后眉梢一抽,将那枚坠子挂在了脖子上。他问:“眠眠喜欢大黑孔雀么?”
“喜欢,谁不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我说,“只是你再没戴过那些。”
伽萨沉吟片刻,手指抚摸着那枚坠子,道:“那些东西一来是为彰显身份高贵,二来是……”
“是什么?”
“万明人总说,若有心爱之人,向他求爱时穿得越华丽越为上佳。”他垂眼看了看那枚坠子,忽地笑起来,“你说的对,大约也和孔雀似的。”
“那你怎么不穿了?”我问。
他道:“我怕硌着你,也知道你不愿接受我。”
话音落了,我们二人一时都没了下言。
半晌,我道:“你戴上罢,戴着好看呢。”
闻言,他久久地望着我。我撇开脸,他便重重地道:“好、好!”
“嗯。”
“可我送你什么……”伽萨的目光又投向车后那两匹马,似乎在惋惜那些被我拿去送人的东西。
我伸手戳了戳他袖中布包着的东西,“喏。”
那几支被他顺手揣进袖里的簪。
马车轻轻颠簸着,不知怎么就将我的心颠得软了几分。我将他方才喜忧参半的神情尽收眼底,只当要给他一颗甜枣吃,松口道:“晚上替我试试罢,偷偷地。”
第189章 御韘
华灯初上,伽萨的鼻息轻喷在我裸露的后颈。
我听见他微微喘息,目光落在桌面一支燃烧着的烛台上,伸手将它拿近了些。俄而后脑一阵刺痛,我倒吸一口凉气,他猛然松开了手。
回眸看去,那支细长的梨花银簪还握在他手里。我摸了摸后脑散乱的发,“不是这样插的,我的脑袋都险些给你戳出个大窟窿来了。”
伽萨有些笨拙地将簪放下,手指挑起一缕发查看了伤处,这才从后环抱住我,将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那烛火有些晃眼了。”他辩解着。
我索性拿起烛台,端详了片刻那红烛中一汪清亮的蜡油,旋即将它递到了伽萨面前。随着燃烧的火苗在空中一晃,伽萨弹跳似的躲开,接连后退几步方才回过神来似的,一句话堵在了嗓子里,“眠眠……”
“你害怕。”我握住小剪子,剪去了露出的一节烛芯,口中道,“就这样还想征战沙场,别人放个炮就能把你吓着了。”
“我不是……”他反驳了半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噤了声。
我起身端着烛台向他走去,边走边道:“你怕火,是因为当初明月台那场大火么?”
随着我的步子渐渐逼近,伽萨不断向后退去,直到他的后背抵在了光滑的榆石壁上。他别扭地别过头,“那场大火……”
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艰难地闭了闭眼,方道:“我只知道那场大火让我失去了原本该捧在手心里的人。那段时日我总是梦魇,梦到你被大火烧伤,听到你哭喊、咒骂、苦苦哀求,我却没能将你救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可我如今好好地站在这里,就在你眼前。”我道,“我并未死在大火里。”
他将紧闭的双眼略睁开一条缝,飞快地瞄了眼那朵小小的火苗。我将它在空中晃了晃,他便又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