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和谐/见鬼(16)
靳言触不及防,被那根冰冷的手指一碰,整个人都轻颤了一下。他不自觉地往一边避了避,有些尴尬地说:“被唐羽的父亲扇了一下,没事。”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不习惯,厉归收回了手,将视线移向了别处,说:“入夜后,我们去墓园看看。除了医院以外,那边的鬼是最多的。”
☆、阴亲06
那个鬼娃娃被厉归打伤了,女鬼文墨急着猎取弱小的鬼补充力量,墓园将会是她的极佳猎场。
傍晚时分,靳言和厉归驱车前往苏伦市最大的墓园。白天的时候,靳言用冰敷了一下受伤的脸颊,红肿消下去了。期间厉归离开了一段时间,说是去见个相熟的人,靳言没有多问,就在车里等。正无聊的时候,突然发现车里多了个人,靳言吓了一跳。
厉归一身黑衣,端端正正地坐在驾驶位上,身上的鬼气没有来得及消散,像烟雾一样环绕在他的周围。靳言赶紧看了看前后左右,见无人注意,嘴角微微抽搐,把话说开了以后,厉归对自己的身份似乎完全不加掩饰了。
“你回了虚世?”
“没走远,我一直在你附近。”厉归抬起下巴,“就在前面那个咖啡厅见了人。”
靳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街角有个咖啡厅,忍不住扶额。
“我……我都没有发现。”
“不是害怕我们吗?”厉归说,“就没让你看见。”
他这是为自己着想?靳言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解释了一下:“我以前是看不见你们的,那时候我住在乡下,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嗯?”厉归转过头,看表情似乎想听他说下去。
“我上中学的时候,父亲去世了,他喝酒喝太多了,以前还总是打我妈。”回忆起来,靳言觉得那些事都像发生在极其遥远的过去,其实距离现在也不过十年而已。
“抱歉。”厉归突然说。
“没什么。”靳言笑了笑,“我不喜欢我爸,不过还是要去给他守灵。有天晚上,突然有东西袭击了我,家里人都不信,因为他们什么都没看到。我身上明明有伤痕,他们还是不信,都说我……撒谎。我奶奶他们很古板的,完全听不进小孩的话,除了我妈妈……她看到我经常被村里的小孩嘲笑,被邻居说成是疯子,她就……拿了家里的钱带我离开了老家。”
“你妈妈……”厉归斟酌了一下语气,“你喜欢她吗?”
“当然。”靳言说,“虽然我们的缘分很短,但我很感谢她,是她给了我生命,带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妈家里很穷,嫁给我爸之后还要看丈夫和婆家的脸色,她是一个乡下女人,为了我鼓起勇气走出大山,带着我在城市里打拼,给我治病……即便我知道自己没有病,也从来不会忤逆她,要是她能多活一些时间,就可以好好享福了……”
说起故去的母亲,靳言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鼻子有些发酸。十年了,从母亲带着十六岁的他逃离乡下开始,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十年了。在母亲那段短暂且充满苦难的生命里,他就像是她的全部。后来,他好不容易毕业了,可以挣钱养家了,母亲却病倒了。他辞职照顾母亲,准备把刚装修好的小公寓卖了筹钱治病,没想到,母亲根本没等到那个时候就去了。
像是不愿意增加他的负担似的,每次想到这里,靳言心里都会一阵绞痛。
母亲平时不爱说话,走的时候也很安详。他握着她的手,除了流泪,什么都做不了。送她离开以后,靳言在家里躺了好几天,附近的鬼怪大概以为他快死了,在他的公寓里来来去去,感觉要集体拎包入住了。靳言突然想清楚了,母亲留他一人在世上,肯定不愿意看着他这样沉沦。
他其实很理解文墨,她怀孕的时候遭逢意外,死后还用尽一切办法把孩子生下来。为了那个鬼娃娃,她肯定什么都愿意做。世上的母爱,大抵都是如此。
“抱歉。”看着陷入悲伤的靳言,厉归又说了一句,他是真的感到抱歉。
靳言回过神来,语气变回了轻松的状态:“不好意思,我说太多了。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出发吗?”
厉归“嗯”了一声,一边打量着他,确定他真的没事,这才发动了引擎。车窗缓缓合上,跑车往郊外驶去。
刚好赶上了晚高峰,他们一路堵车。华灯初上,红绿灯在各个路口闪烁着让人焦虑的光。厉归望着一窝蜂涌过斑马线的人群,突然开口唤了一声:“靳言。”
“啊?”冷不防听到他叫自己,靳言愣了一下。
“让你烦恼的事,我会解决。”厉归一直看着前方的路,声音低低的,“我会找到办法的。”
“什么烦恼?”靳言一脸讶异。
“我会让你,不再看见让你害怕的东西。”厉归轻声。
靳言微微动容,顿了顿,说:“其实我已经习惯了,厉归,你……为什么一直帮我?”自从相识以来,厉归虽然性格有些奇怪,但对他一直很照顾。靳言有些羞愧,以前还怀疑过厉归对自己有什么图谋,但事实证明,他一直都在帮自己,就像这次对付女鬼,他不惜暴露了身份,要是被他的敌人发现,将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厉归微微一笑:“我住了你的房子,总要还你个人情。”
“你付了我房租,哪里需要还什么人情?”靳言觉得厉归可能不太清楚人类的生活规则,把租房合同好好解释了一下,厉归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突然打断了他:“到了。”
靳言登时噤声。
车子停在墓园外,值班的工作人员看到车灯,过来交涉。厉归下了车,上前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两个工作人员就像被点了穴似的呆立住了。
厉归转头,一手撑着车门,看着做深呼吸的靳言:“怕吗?”
靳言摇了摇头,从车里下来。厉归走到他身边,隐约听到他嘴里念念有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厉归顿时觉得有点好笑,没忍住薅了一把他的头发。靳言一下子被打断,不过他已经背了一遍完整的和谐咒语,心态很稳,和厉归一起进了墓园大门。
半山坡上,数百座墓碑静静地伫立。今天天气好,郊外能看见稀疏分布的星子。在星光的照耀下,普通人眼里的墓园就是一座静默的山丘,但实际上……这里拥挤得犹如菜市场。
入夜了,在坟墓里安家的鬼怪们纷纷跑了出来,跟左邻右舍聊天打屁。缺胳膊少腿的鬼是弱势群体,一般都是孤魂野鬼,正满山丘瞎逛,试图闯空门。几个老人模样的鬼凑在一会儿,不知在聊些什么,一言不合竟然打了起来。有个五官普通的男鬼牵着一个漂亮的女鬼,正美滋滋地寻找小树林幽会。路边,几条狗为了抢一口屎吵架狂吠。
“这里……”靳言简直大开眼界。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墓园,但是白天的墓园有活人进出,大概让鬼怪们觉得吵,并未出现过这种热闹的景象。
靳言跟着厉归往里走,附近的鬼都这边看了过来。他屏息凝神,尽量装作看不见那些五官缺损、内脏外流、血迹斑斑的墓园居民们。
“那个小鬼身上有伤,单凭文墨一个人没法治好他,我估计藏在他们背后的家伙也跟他们在一起。藏在群鬼之中,倒是有几分聪明。”厉归看着满山丘的同胞们,对靳言说,“对方不是一般人,你先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找找看,待会儿再回来接你。”
“好。”靳言答应。
厉归化作一道黑雾穿过了群鬼,往墓园的角落里掠去。靳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围观他的鬼怪们好奇地走上前来,没多久就把他围起来了。靳言只好闭目养神,假装对此一无所知。
忽然,他从夜风里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哭声,很轻,断断续续的。靳言睁开眼睛,忍不住往那个方向寻了过去。他心里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好像一定会发现些什么。
待走近了,他在一个山坡的背面看见了女鬼文墨。
她抱着鬼娃娃躲在一块墓碑后面,敞开了胸怀,正在哺/乳。鬼娃娃叼着一只乳/头,吸进嘴巴里的却是黑色的鬼气。它双眼紧闭,吃一会儿哭一会儿,身上似乎十分痛苦。
鬼娃娃吸得厉害,鬼气不断减弱的文墨脸色迅速衰败下去,她却不以为意,爱怜地看着怀里的鬼娃娃,时不时伸手摸摸孩子的脑袋。
不知怎么的,正在吸食鬼气的鬼娃娃突然睁开了眼睛,四肢摆动不停,大哭大喊起来。凄厉的婴儿哭声划破夜空,也吓了靳言一跳。文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抱着孩子从墓碑后面站了起来。
她缓缓抬头,两只向外凸出的眼球外围有一圈乌黑,配上青白色的脸颊和黑色嘴唇,看起来格外渗人。靳言下意识要往后退,文墨却将寒气逼人的视线锁定他了。
靳言后悔没听厉归的话,默默调整姿势准备逃命,同时在心里祈祷他快来。文墨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个鬼娃娃也在母亲怀里坐直了身子,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冲靳言张大嘴巴哭泣。
文墨抬起一只手,五指成爪,长长的指甲在夜光下犹如一道道利剑。靳言想跑,却控制不了身体,两条腿微微打颤。眼看文墨就要朝他抓过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动他试试。”
靳言蓦地松了一口气。
文墨脸色一变,循声看去,看见一团黑雾迎面扑来,迅速卷走了她怀里的东西。风停雾止,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靳言身侧,正是厉归。
此时的他手里拎着那个鬼娃娃,面无表情地看着文墨,冷冷地说:“你发过誓,不再骚扰这个人。”
鬼娃娃被他拎着一条胳膊,大半个身体吊在空中,不断挣扎哭喊。文墨脸色扭曲,像在强忍着极大的愤怒,连声说:“我没动他一根汗毛!你快放了我的孩子!”
“晚了。”厉归说,“你们母子留恋现世,残害人类,其罪可诛。”说着,他手上一用力,鬼娃娃哭得撕心裂肺。
靳言于心不忍,忙抓住了厉归的胳膊,还未等他开口,厉归将那个鬼娃娃往身后一抛,竟是直接扔了出去。
☆、阴亲07
“厉归!”靳言没想到他会对孩子出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被吓了一跳。
一道极其闪亮的刀光划破了墓园的寂静,在黑夜里,那刀光像雪一样白,又如闪电一样令人心悸。鬼娃娃从高空落下,被一把通体雪白的巨型镰刀劈成两半,分离的两部分/身体转眼就化成了一阵黑烟,消失于无形。
巨镰在夜空中散发着锐利的寒光,群鬼震动。
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女子从虚空中走来,长发赤足,在墓园里渐渐显形。女子手执巨镰,浑身像打了柔光一般,将她衬托得唯美空灵,就连夜风碰到她也瞬间止息,天地之间弥漫着一股绝对的安详和宁静。
她的出现让墓园所有的鬼疯狂逃窜,忙不迭逃向了外面。女子闭着眼睛,对此无动于衷,柔和的脸上隐隐透着一股慈悲。
渡魂使,送亡魂前往下一次轮回。
靳言望着那面目庄严的女子,惊得忘了说话。文墨亲眼看着鬼娃娃消失,顿时陷入了疯狂,双手抱住脑袋,发出一阵惨叫,连五官都扭曲了。
“你!你们!”她的嗓子几乎哑了,疯狂大喊,“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她竟完全不顾渡魂使,一边喊着,一边朝厉归冲了过去,十指弯成一对铁爪,霎时浑身鬼气冲天。厉归皱眉,将靳言从身边轻轻推开,准备迎战女鬼。岂料文墨猛地换了个目标,犹如疾风般扑向了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