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神新妻(221)
蒋良霖倒在郎放膝上,抑郁地翻个身,面对郎放而背对罗爱曜,罗爱曜任他们占据整座沙发,兀自电话安排着晚上的餐食,施霜景想请他们吃一顿农家菜,就在这附近的农庄,味道特别好,尤其郎放一定会喜欢。
施家这两座山中别墅修得很精细,采光、朝向、风水统统考虑齐全了,即便在山中,这设计也保证上下午的阳光都能从不同角度投入室内,不使得室内像蒸笼一般闷热,隔热除湿系统也做得好,冬暖夏凉。施霜景一家住的别墅算地下室一共五层楼,单栋住人面积超过一千平米,带入库停车场与前后户花园。
这室内面积对一家三口来说有些大,可看罗爱曜的反应,不像是只会有一家三口的样子。施霜景其实比较喜欢一楼尽头侧的卧室,不愿意爬楼的,可家里好歹有一个玉米,便将主卧与儿童房都设在二楼,方便照顾玉米。三楼、四楼都成了大套间形式,一层两个大套间,自带小客厅、书房、卧室与衣帽间。一楼尽头侧的卧室暂时装成书房,是罗爱曜的工作区,罗爱曜工作的区域更多是在他那虚幻的法界中,书房只要足够他做些电子工作即可。施霜景则是在负一层工作,影音室也设在负一层。
从别墅出来可直接上到青城后山,施霜景被问到有没有做什么防护措施,施霜景挠挠头,说这些都是交给罗爱曜的。罗爱曜知道蒋良霖在问什么,便道:“我没有专门下加护,不过凡人不会轻易找到这里,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白日将尽,两家人赶去农庄吃饭。大锅大灶,蝉鸣暑热,农家高高房梁上悬着倒碗型的黄灯,有山蛾绕光,一派淳朴原始的气氛。蒋念琅笑得不行,全因为玉米身上穿了根人狗两用的胸背牵绳,攥在罗爱曜手里,小玉米就绕着罗爱曜的两米范围内活动。罗爱曜说,两岁半的孩子太爱走路了,还会爆冲,这也是没办法,时时刻刻抱着他,他也不乐意。
在场两对父母中,有一对已经经历过这阶段,就愿意分享经验。玉米两岁以前都不太有机会自由活动,现在好不容易放出来,有点报复性的过度活动,有时在家里都会跑丢,必须要罗爱曜的法身跟着。
玉米,也就是施宜玉,这孩子未脱兽性,带了前世做猫的回忆,虽说了一口很标准的人话,吃着荤素不忌的人饭,可细枝末节处还是能看出他仍在适应新的身体。蒋念琅摸施宜玉的脑袋时,施宜玉会下意识眯眼,仿佛头上还有耳朵,受人类磋磨。那一对亮蓝色的眼睛只有熟悉的人能见着,寻常人类只会看见施宜玉与罗爱曜皆是黑眸。蓝幽幽猫眼像燃了磷火,入了夜就鬼气森森,施宜玉只是在农庄的庭院里玩耍,好几次瞥过来都骇住这边一家三口。
左边大锅煮藿香野生河鲜,右边大锅煮柴火鸡,三盘炒菜,一份甜汤,再加一份红糖糍粑。
“施霜景,我们都很关心你过得怎么样。佛子总归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明天他带我们参观寺庙,他的事我们明天再听。你这些年还好吗?音乐工作室要我们帮忙么?”郎放筷子不停,将重心拉回施霜景身上。现在的施霜景还算人类么?他还算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位人类么?就连施霜景也不清楚了。
施霜景能在这群人里做永远的小辈,可以是外甥,也可以是弟弟。这一问好像将他拉回高三时光,那段冒险激昂的日子。
施霜景说:“我大学毕业以后,在小公司当了三年会计,前两年挺忙,但也学到不少东西;第三年老板抽风,我咬牙干到不能再干才辞职……之后,就是怀玉米了,那时候还经常找放哥问些事情,谢谢放哥。”
“生完玉米我就解放了!罗爱曜很会带孩子!刚开始我有些犯分离焦虑,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去拿了个CPA证,没想到寺庙成立了竟然有用。”
施霜景给玉米夹鱼,考虑到桌上有大人和小孩不太能吃辣,所有菜的调味都很克制,难为大厨了,还好大厨水平过硬,微辣也做得很香。施宜玉特别会抿鱼刺,吃着吃着就小手牵出鱼刺来,放在餐巾纸上,不需要大人操心。
施霜景继续道:“我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搬到山里不方便我工作,开车去D市市中心起码要一个半钟头。我们大概是玉米出生三个月以后就搬来这里了,莲相寺应该是去年春节以后正式对外开放。他们前期筹备时就招会计,我拿了CPA证书,可以审核账目和盖章,我就随便投了投寺庙的会计岗,没想到真的中了。”施霜景还说,他投寺庙会计完全是心血来潮,一起床便拿着自己简历去找住持。是后来施霜景才知道,虽然罗爱曜没有披露他就是佛子,可莲相寺筹备过程中,罗爱曜与“卓逸纶”这个身份出了不少力,施霜景的身份也自然而然被介绍了。住持担心让施霜景做会计是开后门,佛子托梦也不行啊,所以施霜景试岗了足足一年才转正,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施霜景以自己的品性自证。
“莲相寺分外院和内院,外院接受捐赠,也有一些文创项目。内院是佛子的密严伽蓝,一般不接受捐赠,收入还是走罗爱曜的老路。所以,我管的基本是外院的收入和整个寺的支出,一个月的工资一万块,每半年还要公示一次。”施霜景碗里的红糖糍粑又不翼而飞了,罗爱曜吃完从施霜景碗里夹来的红糖糍粑,晚餐收工,施霜景觉得罗爱曜幼稚又可爱,一点不带变的。施霜景做音乐的收入要更多一些,“我靠寺庙会计的工资根本养不起玉米,幸好歌曲版权费有点说法。”施霜景说。
“家里支出明明都走的是我的账……”罗爱曜吃饱了,就去一旁陪玉米吃饭。玉米的小脸因咀嚼而半鼓,他可是陪客人吃饭的好主陪,一顿饭能从头吃到尾的。
施霜景讲完自己的情况,反客为主,追问蒋良霖和郎放的事业发展情况。他选了一个不赚钱但能盘清商业逻辑的专业,谈话间,郎放意识到施霜景已长大、成熟,甚至能独当一面了。罗爱曜对他的爱人、孩子都很骄傲,他本就是骄傲的人,再一想到自己将他们都养得那么好,就更骄傲了。
第182章 来福浩寺篇(三)
幸福是否会腐蚀一个人的目标与行动力?会不会对非人类亦是如此?
首先来看看对幸福的定义。从古希腊的Eudaimonic,即强调人实现美德潜力的充分可能性;再到近代的享乐观念,幸福从精神性回归到私人生产生活中,与周围的物质相互关联;再到现代的无限细分,个体对幸福与功能的循环定义,一个人有能力也有权利获得自我能够感受到的福祉,幸福不仅是感受,也是一种对个体发展与自由的许诺。
罗爱曜不认为自己是哲学家,他跟什么什么家之类的很难搭界,但他很难不为自己与施霜景的“结扣”寻找正当性。他想的观念,有多少是托生于人类的语言?在他人能理解的范畴之外的东西,真的存在么?罗爱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他们能算是某种物种么?为什么罗爱曜觉得或许每一位佛都混沌得无法称作一种单一物种——他甚至不能认为自己的后代与自己也是“一脉相承”的。然而他依旧愿意付出那么那么多。将自己降为一个人类的层面,即便不是真的成为人类,但体验到幸福,或是实现幸福,一步一个脚印,这是一种低级却清晰的存在方式,像熊在泥地上留下的笨拙掌坑,像鸟在天上飞掠留下的白色排泄物,像粗粝的遗骨,像雄蕊雌蕊相依。
在佛的世界,佛国是什么?佛的存在意义是否应该只放在佛的环境中论证?可罗爱曜觉得好像他们都享有对时间的同一种无可奈何,罗爱曜亦很难将他的世界、他的观念尽数翻译成人类可以理解的概念。从人的视角理解佛,和从佛的视角理解佛,基本是两样东西。罗爱曜像童话故事里的魔豆,从地球的地面上生根,发芽生长到无限高度,可他抵达的不是另一星球,而是那个套叠的、不可论证的佛国世界。罗爱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唯一。是否是唯一,这似乎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单一变成了族群这一象征意义。罗爱曜出于所有清晰和所有不清晰的目的,与施霜景锁成浑然天成的玉扣,从镜花水月里拎起来的一对环,原来那对面不是虚幻。罗爱曜留下来的意义似乎是将当年那些全靠人类“猜”的成分统统厘清,拥抱一种有限的精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