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穿宋朝]苍穹之耀(159)
“云祈,”柳恣放下了茶杯,深呼吸了一刻才继续道:“如今的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根本不确定该不该这样询问她,可起码应该有所接触,才能更清晰的判断未来会发生什么。
作为一个业余的心理救助者,他陪伴了厉栾很多年,清楚拥有严重心理创伤、世界观或者重要信念彻底崩塌的人活得有多痛苦。
可如今的他,首要身份是临国的元首,他要守着这个辛苦建立的国家,以及这国家里的所有人。
“柳恣。”云祈的语气冷了下来,透着逐客的意味:“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不想再交谈下去了。”
“不,我觉得有些事情,哪怕你在逃避,我们也应该去搞清楚——如果你放任自己胡乱行事,谁都不知道后果。”
柳恣加重了语气,心里却在顾忌房间外的守卫,以及自己桌下备着刀。
他不希望她死,也不希望自己再出任何意外。
“云祈,我们不谈过去,只看现在。”他微微向前倾了身体,凝视着她的眼睛道:“事实就是,无论复仇与否,你都会活在痛苦里,这是我们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柳恣是在商圈里长大的人,清楚利益交换的黑暗面有多恶心。
哪怕厉栾只是目睹了这一切,都直接崩塌了对父母的信仰,活在无尽的自责与压抑记忆里。
云祈作为这一切的亲历者,本身复仇与否,其实都没有意义了。
即使她用最残忍的手段,把活着的龙辉杀死数遍,对他吼完内心的所有质问,把他摁在泥沼里让他窒息挣扎,可在这些结束以后,她也不会得到解脱。
事实就是,有些心理创伤,是永久的,而且是不可逆的。
而且这种创伤,会不断往潜意识的深处沉,牵动着各种本能反应,扎根入梦境与行为里。
生活不是爽文,报复与泄欲并不能解决问题。
对于有些人而言,能够活下来,能够活到第二天,背负着满身的伤痕继续自己的人生,就已经付出了所有的力气。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云祈微微笑了起来:“你的手下,有个姑娘姓厉吧。”
“真是很巧呢,”她的指腹摩挲着茶盏上的青色花纹,轻声道:“我从前杀的一个人,也姓厉。”
“还有姓龙的,你要不要一起杀了?”柳恣反问道:“或者杀了整个临国的人,你便安心了吗?”
云祈握住那茶盏,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你想做什么?当那济世的活菩萨,劝我回头是岸?”
她猛地放下茶杯,面上依旧带着笑,可眼眶早就红了起来,泛着无法控制的泪意:“柳恣,你没有体验过我经历的一切,根本就没有资格来对我指手画脚。”
“你活在父母健全的家庭里,没有死亡,没有自我出卖,不用在人与人之间献媚周旋,更不必想着如何挽回自己的名字——自己被彻底抹去的名字!”
“柳恣,你是高高在上的元首,连名字的意思都是放纵与适意,就算你拥有再多的压力,可你也不会在听见某一个字,听见某一个音节的时候浑身战栗恐惧,甚至许多年里都要借助药物来得到睡眠!”
“你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绝望而黑暗的十六岁,又如何来用道德和法律去要求我?!”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双泪流满脸颊,连声音里都被吼的嘶哑,却双手撑着桌子,仿佛死撑着不肯倒下一般,只咬牙道:“柳恣,你活在光明和干干净净的记忆里,你是一个看客,永远也不可能懂我。”
柳恣定定地望着她,双眸却也流下眼泪来。
“云祈。”他说话的时候有些颤抖:“共情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他坐的笔直,显然也在竭力控制着自己。
“我从来没有选择过成为一个国家的元首,也没有选择过牺牲掉自己的所有时间精力甚至是感情,去成全一个国家的人的生死。”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一个根本没有见过两面的陌生女人说。
他的声音清冷而又嘶哑,带着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压抑。
“我从二十四岁到现在,每一年,每一天,都在为临国而活。”
“我可以退下,可以随时把权力和资产拱手让给那些觊觎我任何的人。”
“可是,我也一直知道后果是什么。”
他聪慧如此,自然有全身而退的能力,有保全自己的资本。
可是他的共情在不断地告诉他,其他人会拥有怎样的明天,又会怎样为那样的明天而挣扎痛苦。
“我的共情,就如同绞索般把我的脖子,与那等待被引领的几十万人绑在一起。”
柳恣在流着泪的时候,却与她一样,同样是双眸含着笑的:“哪怕只是从看客的角度来了解与你的一切,我也会感受到真切的痛苦和绝望,也会在深夜想你的境遇和一切——这种共情把我绑在这个位置上,也是我今天来见你的唯一原因。”
他用夜以继日的工作,来让万千的人能够更快乐的活下来。
也用如今的眼泪来回答她的所有质问。
眼泪不能代表懦弱和无能,却足以说明人所感受到的痛苦。
云祈深呼吸了一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擦干脸上的泪渍,叹息道:“所以呢?”
这是无解题。
“我不可能回江银——也不可能回扬州城,”她轻声道:“任何与龙辉有关的事物,都会让我下意识的发抖,这是你不能影响的。”
一个经历过车祸的人,可能听到鸣笛声都会下意识的想要痛哭。
她过去十余年凭着一口气布局周旋,却输给了一场异变。
在这场异变之后,整个人也只如一缕幽魂,杀了谁也无法改变什么。
“不,云祈,”柳恣深呼吸道:“我并不是来要求你为我做任何事的。”
“我是请求你,从今日起,开始为自己活着。”
他的声音因为情绪而更加沙哑,却已经用了所有的力气。
“你想去争,就去争。想逃避世事,就放手。”
“我在请求你,不要再自我折磨,而是为你自己活。”
去接受你的执念,你的记忆,你身体和内心深处的创伤。
不要再被潜意识里的压抑和恐惧所支配,不要再成为黑暗记忆的傀儡。
云祈沉默了几秒钟,缓缓站了起来:“柳恣,我能够听懂你说的这些事情。”
“我拿了心理学的学位,而且也知道自己的所有症结。”
她径自把椅子推回桌子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人的灵魂,是由活着的所有记忆凝结在一起的。”
“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她转身离开,在打开门之前动作顿了一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柳恣,你身上的光明与温暖,和我其实是两个极端。”
“我们,注定了不是一种人,也无法拥有同样的结局。”
——
辛弃疾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新的扬州人。
他不用为了学分再日夜补习,而且在外交官的照拂下也不用再强制性的回宋国听人差遣。
他拥有了……认知里仍旧不清晰的自由。
如今的他,已经得到了临国的永久ID,可以选择任何他喜欢的职业——只要资质够格、能通过审核就可以担任,也可以去考任何他喜欢的专业进行研究。
想从政,想做医生,想离开临国去任何地方,想保留发髻或者剃个光头,全都是他可以选择的事情。
他已经在这三四年里,被全新的记忆不断地改变成了新的人。
拥有更扎实的科学素养,更广阔开放的认知,以及更加坚定的从政心。
他想要更多的人能如自己一般,得到更好的生活。
如今的一周七天,有六天会泡在财政院,工作时间在九到十二个小时之间来回变化。
但由于多年的自我控制,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四到六个小时的睡眠,没办法像青玉和柳恣那样昏天黑地的睡个懒觉。
不习惯的是,由于他已经确认的身份,以及被官方认证的实习生身份,他得到了公寓里属于自己的一居室。
拥有独立的厨房卫浴,采光良好床铺舒适,而且住在柳恣的楼下——原房客因为官升一阶,去隔壁楼挑了个空闲的两室一厅的房子。
可这是他自己第一次一个人生活。
墨墨因为要被照顾的缘故,也被带来了新的住所,有时候柳恣下班休息,还会过来逗逗猫。
可直到这个时候,辛弃疾才反应过来一个事情。
在过去的三四年里……他的生活似乎,都与柳恣太近了一些。
出车祸需要养伤的时候,他住在楼上的公寓里。
后来离开扬州去了临安,为了备考江银中学,开始每个月过来集中培训和答疑的时候,他也住在楼上的公寓里。
在江银的两年里,他要么和柳恣住在一起,要么一个人替柳恣打理那个屋子和那只猫,偶尔见他回家了还会煮他喜欢的汤。
所以这次过来实习的时候,他都下意识的没有带太多行李过来,还以为自己会继续住青玉从前呆着的那间屋子。
辛弃疾一个人抱着猫坐在玻璃窗旁边,看着参政院的高楼,脑子里想到的是巴普洛夫的狗。
巴普洛夫的条件反射训练里,习惯的养成可以控制一个人。
他已经彻底习惯了在有柳恣生活痕迹的地方生活。
或者可以说,快五年的时间让他已经彻底的习惯了……柳恣在自己生活里的存在。
如今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生活,虽然不会影响学习和睡眠,可总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起码自己的心里明白,那个人不会回到这个家里,即使是过来了,也只是作为客人来逗逗猫而已。
正是因为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扭转,搞得他老是会想到柳恣。
现在无论是做方案,参与会议,还是吃饭,见到他的机会越来越少。
可是想起他的次数就会越来越多。
不得不承认的是,人的魅力有时候可以与容貌和性别无关。
柳恣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在不同领域里展现的能力,谋划事情时的长远眼光,还有谈吐的恣意和不羁,都拥有远超于他这张脸的吸引力。
长得好看是资本,活得有趣而强大更是资本。
辛弃疾轻轻敲了敲脑袋,意识到自己又在走神,直接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真是……有问题。
从当初考江银中学的时候,自己就因为这个人走神过好多次。
而且现在在做出漂亮的文件或者报告的时候,都有种想要把东西给他看的冲动。
自己现在已经能够主笔递交给高层的报告,有时候都有签署自己名字而不是部门名的冲动——如果他会看到这份文件的话,就可以知道,这是自己写出来的数据分析。
我在成为像你一样优秀的人啊。
你看见了吗。
墨墨已经习惯了睡在他的胳膊旁边,不分白天黑夜的陪他加班学习。
暹罗猫虽然吃的不多,可如今也变成了更长的一条猫,趴平了能霸占书桌的好大一块。
它的鼻尖和耳朵颜色都变深了好多,明蓝色的眼睛犹如两颗宝石。
辛弃疾意识到它在蹭着自己,缓缓起身帮它挠了挠耳朵,决定去洗手做点心。
他有种冲动——去找点什么理由见他一面。
不能问工作学习的事情,这种事自己现在已经可以独立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