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种(33)
季元现不明白,为何他会因为周锡一个电话,还费尽心思去找立森。真他娘的不明白,那小子从来对自己冷冷清清,只有偶尔兴致来了,或喝醉酒,才会主动撩拨。
跟你妈玩儿似的。
立森接到电话时,挺意外,同时他也高兴。立正川虽说不缺朋友,但每逢假期,真能把他叫出去玩的人并不多。不过这次很可惜。
“正川跟他老师去尼泊尔大徒步了,估计八月初回来。”立森翻翻日历,从表格中找到行程事项,“就前天才送他们走,我还以这个暑假他又要呆在家里搞雕塑。”
季元现坐着万向轮转椅,他头往后仰,退几步到留声机边。准备找张唱片听,近期迷上巴赫,差点爬墙。
“去徒步啊……雕塑?”
“嗯,他挺喜欢的,多年为数不多能坚持下来的爱好之一。不过年轻人嘛,出去走走也是好的。”立森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顾一笑,“你找他有什么事,没微信吗。我把他的号给你。”
“不、不是,是……算了。谢谢森哥,等他回来再说吧。”
季元现寒暄几句,最终笑着挂断电话。他也不是没想过给立正川发消息,但距离上次对话,已过去好久。
怪别扭的。
而且,立正川关闭了朋友圈。不是屏蔽任何人,是直接从设置中取消了“朋友圈”这个选项。代表着,他不再看任何人的动态,也无法发送自己的动态。
很反常。
季元现打算闭目休息会儿,嘴里哼着巴赫的《G大调第一号大提琴组曲》。放松的、美丽的、单纯而又舒适。旋律或辉煌或干净,不用妄图去揣测此曲的深度,一切都是愚蠢且徒劳的。
好比季元现实在无法揣度立正川,这人时而近在眼前,要与你交颈相拥。时而远在千里,冷傲不可高攀。两人好比猫与鼠,猎人与羚羊。久而久之,从微妙的吸引,变为了一人的逃亡。
立正川孤高时,季元现凑上去做尽勾引。立正川出击时,季元现又离开了原地。
他们还没找到平衡点,总是在对的时间,站在错误的对立场。
季元现揣度不了,也只能听其自流。
高中的假期很难显得漫长,掐头去尾除掉补课,高一高二充其量能有一个半月时间。天儿热,这个夏季明晃晃的太阳似要将一切黑暗曝晒成灰。
蓝天大片大片,没有一丝白云。往下是成群的钢筋混泥建筑群,玻璃折射出彩光。绿化与道路泾渭分明,望路面,尽是炎热蒸汽徐徐上升。于是世界被分割为一片片不规则的色块,看久了令人视觉疲劳。
秦羽在俱乐部游泳时,万万没想到顾惜会找上他。两人裹了浴巾,躺在太阳伞下喝果汁。俱乐部在大厦顶层,秦羽就喜欢这种一览众山小之感。
他俩叼着吸管,各自沉默片刻。
首先秦羽憋不住,问:“我说惜哥,大好时光总不该跟我在这浪费吧。我又不需要学习辅导,是不。”
顾惜撇他一眼,读懂了潜台词。意外地没有恼,只是淡淡道:“元宝每天会按时完成任务,不担心。”
“哦,不担心。那你这副忧郁王子的样儿,摆给谁看呢。”
秦羽舒展双腿,时不时朝泳池边走过的辣妞儿吹口哨。对方见他模样白白净净,不太爱搭理。小孩子毛都没长齐,口哨倒是溜溜的。
顾惜摸过烟盒,用打火机在手心敲几下。他转头,认真盯着秦羽。一双眼狭长且深邃,鼻梁英挺,有型的薄唇仅仅轻抿,已有惑人之势。
秦羽眨巴眼,最后抵不住了,“我操,你他妈有事就说。没事别瞎盯我,你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太他妈好看了!”
秦羽一直觉得,季元现的定力是真好。作为一个纯gay,身边放着如此顾惜,居然从来不往床上带,多年来保持着正直光明的兄弟关系。
顾惜这种人,这辈子不睡他一次,太你妈可惜了。
谁料顾道长只轻轻一笑,霎时风光霁月。他沉着声,眼神转往高楼之下。
那些字句如从天边而来,带着滚滚闷雷,于晴天炸裂。
“羽子,我打算正儿八经追元宝。下学期开始。”
“我等不了了。”
秦羽备受保守秘密的煎熬时,季元现快活着。现在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学习。甚至长期将“左右手妃”打入冷宫,下面那根玩意,基本上算完蛋。
季夫人对于他的变化,更多是欣慰。其实她的要求并不高,能考上则读。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
季元现保持高昂热情的原因,是高一下册的期末考,他终于不再倒数第一。
——变成了倒数第十。行,虽然还是倒数。
但这已实属不易,甚至还有点超常发挥。顾惜知道他成绩时,没有忽略季元现渴求肯定的眼神。顾道长很上道,先是大肆表扬一番,如“我们是实验班,能在这里读书的成绩都不差,除了你。所以倒数第十,在普通班也算接近中等了。”、“你看你数学考得还不错,继续努力,下学期能更进一步。”云云。
褒奖的话说完,接着就该转折了。
“但是……”
顾惜将试卷放着,摘下那副度数不高的眼镜。他的眉目更显锋利,嘴角往上一提,实在没忍住进行嘲讽。
季元现就知道,“但是”之前的一切话,都是放屁。只有转折过后,才是顾道长的真实心理。
季元现呲牙,不就是继续学嘛。他还真轴,撞南墙也不回头。如今谁要叫他别学了,他还真跟人急!
高涨的学习热情,衬得时间格外快。这日子似水,要追忆,也要努力往前走。秒针飞转,分针紧跟其后,时针随着而来。
然后,一天天的,便也过去了。
立正川回来时,暑假仅剩一个月。立森在家钻研日料,父母于庄园的后湖里钓鱼。带过来的保姆没几个,事事还需立森亲为。不过他也挺喜欢。
立正川走进厨房,他哥系着围裙,赤膊光身地站在那儿。下面穿着家居裤,随性却帅气。很硬朗那种。
立森见他来,从盘子里拿起一块鳗鱼寿司递过去,“回来了,旅行如何。”
“还不错,”立正川抱臂靠在流理台边,他嚼几口,瞬间面部扭曲。想吐,又碍于他哥,不敢。“我日……哥,你知道我不吃芥末!”
“哪有吃日料不吃芥末的道理。”立森嗤之以鼻,觉着蠢弟弟不懂美食。“我问你话呢,回答啊。”
“还成吧,除了尼泊尔比较穷,徒步挺有意思的。上了ABC,最后走回Bamboo。历时几天,有点累。”
立正川老实交待,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情,吞下那满是芥末的寿司。转头去冰箱里找水喝,眼眶辣得有点红。怪可怜。
“对了,等会儿我有老师要来。今天晚饭多准备一人,别太隆重,随意点。”
立森问:“老师?什么老师。”
“补课的,下学期高二,我准备好好学习了。”立正川说这话时,简直如吃饭那么轻松。他咕咚几口水灌下,皱眉看他哥,“你这什么表情。”
立森差点一刀把指头割了,他洗手,赶紧摸摸自家老弟的额头。
“咋回事,没发烧啊。”
好好学习?这他妈是立正川能说出的话?别是鬼上身吧,操大发了!
“哎,川儿,是不是被下降头了。我听说那些小国家,养小鬼的比较多。咱们是不是请个风水先生来看看,哎——”
立正川挠他哥,气得小脾气都犯了。他黑着脸,真不能指望立森狗嘴吐象牙。
两人正要过几招,各自摆好了九阴白骨爪。岂料门铃一阵响,立正川眼睛一亮,赶紧撇下他哥。
“估计是老师来了,哥你记得把衣服穿上!”
“喂——”
立森见他跑走,有点傻眼。半响,他从挂钩上取下T恤套上。
“还没说有同学找他的事,啧,行事风风火火。哪有我半点冷静的风度。”
瞧见没,什么叫瞎说鸡巴话不脸红。
立森就是。
立正川将老师请进屋,直接带到书房。好茶沏上,红河道摆在旁边。架势挺足,颇有讨好的意味。
谁知这老师仅是笑,然后让立正川坐下。男人三十岁上下,长得眉目端正,斯文儒雅那一卦。他是全国前十某大学的教授,年纪轻轻,学术造诣十分了得。
“自我介绍一下,姓萧,萧望。以后做你的私人辅导老师,一对一教学。你现在有什么想法、意见,可以跟我沟通。希望能在接下来两年的时间里,相处愉快。”
立正川摇头,他与萧望不熟,但对他的学历背景了解透彻。教自己一个高中生,简直绰绰有余。萧望的家世亦不简单,能答应来做自己的家庭老师,还是看在立老爷的面子上。
“我没什么要求,萧老师,我成绩很差。”
“但我希望通过有效的补课,适合的学习方法,及自己持久的努力,成绩能有所提高。您看,可以吗。”
萧望一顿,他上下打量这不卑不亢,振振有词的小子。深觉后生不知前路可谓,真敢仗剑走天涯的口气。
不过这并不难,萧望喜欢有挑战的事,知道对于聪明的孩子应该如何对症下药。
于是,他端起茶盏,眼睛弯着轻声笑。上下唇一碰,基本决定了立正川的半张学历到手。
“怎么不可以,我最喜欢化腐朽为神奇。”
——
川哥才是真聪明,大家品品。
看到你们都说要去学习,老七真的是太满足了TAT。
你们都是天使。
第二十六章
季元现对今夏最深刻的记忆,是风雨无止尽,是烈阳灼人心。
全国大部分地区出现强降雨,季元现预言的洪灾如期而至。特别是近段时间,临着立秋。除偶尔万里晴空,晾晒于阳台的床单被热风吹得鼓如船帆。
大多时候,惊泼暴雨似天帷被利刃划破,穹顶银河之水下泄。
惊雷不分昼夜,闪得人心惶惶。季元现时常一觉醒来,分不清天地。
晌午之时,天黑为墨。阴云滚滚,狂风携骤雨,狠狠掀开街道上的广告灯牌。
新闻一直在轮番播报,红色暴雨警示,哪里又沦为灾区。
季夫人麻木听着,手头工作不停。她时不时将耳鬓坠发挽起,优雅的背影正直瘦削。往年她也有这习惯,并不时听到主持人字正腔圆地念道:季宏安于XX地进行工作视察,指导并带领人民解放军抗洪拯灾。
她总能在季宏安名字出现时,精确无误地抬头。瞥一眼电视,又继续埋首工作。好似图个心安,隔着屏幕圆了念想。
而今年此时,季夫人仅仅是听着哪里有险情,却再没从官方冰冷的播报中,听到那个名字。她再也没有抬一次头,始终盯着手中文件,然后坐成一尊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