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种(76)
这次立森没动手,立剑英拿了鞭子。祖国不要,崇洋媚外,更改国籍,简直是无法无天。
立剑英打得他皮开肉绽,立正川疼得满头大汗,却一声不吭。事后,他只轻飘飘告诉立森:“我拥有美国国籍,就能和季元现结婚了。”
“我不管他有没有等我,我只尽我一份努力。我来美国的目的是为了变强大,变独立,我没开玩笑。”
“他一直想给我安全感,但我没感受到。后来我发觉,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
立正川要给季元现一个名分,从此名正言顺。
季元现要的光明磊落,他给。季元现要的堂堂正正,他也给。
立正川想不出更有效、更忠贞的办法,于是他承诺结婚。
立森没阻止,高三那年打他,也是情非得已。
“我对你下狠手,母亲看了会心疼。妇人之仁嘛,看你喜欢男人,总比被我打死好。”
“后来母亲私下责怪我,说我没轻重。你看,你是老幺,你真的受宠。”
“所以我也没怪你,打就打了,”立正川说,“反而把我打清醒。”
“让我看看自己,当年有多不自量力。”
第五年,立正川本该回来。不料爷爷病重,小脑出血,送了几次急救室。立正川在爷爷弥留之际,曾握着立老爷的手,跟他说:“爷爷,我想跟您坦白一件事。”
“这么多年,我一直喜欢当年高三那个男生。他叫季元现,他可好了,比谁都好。”
“爷爷,我撑不住了,我想回去见他。我也想带他来见您,他真的好。爷爷,你会喜欢他的。爷爷,我真喜欢他。”
立正川到美国第五年,立老爷因病逝世,享年七十六岁。老爷子走时,立正川没掉泪,只一个劲儿说,未来我会带他来看您。我说到做到,一定带他来。
立老爷为国效命一辈子,最后却没归故里。他葬在纽约,只有数位亲人出席葬礼。
那天下雪,不一会儿墓碑上垫了层白。立正川双手揣兜里,他站着,直到嘴唇冰凉。
他想,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前尘往事不作数,没爱过的人,失去过的人,也就不作数了。真遗憾。
他想,我和季元现,不要遗憾。
彼时,立家正在美国发展子公司,兄弟俩约定由立正川带队开荒。什么时候公司立足,什么时候回国。
立正川改了国籍,没道理再回国从军从政。立家干脆转型,彻底下海经商了。三年时间,立正川几乎全年无休,别提和谁发展感情。
要说有无追求者,肯定有。男人女人热辣开放,某次立正川出差,恰巧与所住酒店有生意合作。晚上回房时,暗中站一光屁股男人,川爷疲惫不堪的心登时吓飞。
事后才知对方是酒店高管的儿子,前台拿了房卡,特地来献身。
立正川揉揉太阳穴,无奈道:对不起,我硬不起来。
这事儿立森笑他两年之久,立正川一本正经答:我说实话,当年差点累趴下,我能硬就不是人。
“所以,今天你没给那小子卖惨,什么也没捞着,灰溜溜地回来了?”
立森合上资料,笑得满脸揶揄。
“季元现挺有意思,嘴硬心软。你只用跟他讲,为了早点回来见面,两次喝到胃出血,三年累出低血糖,五次差点出车祸,八年没有性生活。保管拿了护照跟你跑。”
“去你的,我是那种人?”立正川打算回房休息,临走前叮嘱立森,“你也别多嘴,他不用知道这些。”
“哦,情种。大情种。”
立森撇嘴,一挑眉,眼里满是笑意。他喝几口牛奶,又叫住立正川,“那你跟他说结婚的事情没。”
川爷面色微僵,似戳到痛处。他不想回答,却架不住立森灼灼眼神。
立正川靠着门框,双臂环抱,点头道:“说了。”
“他没答应?”
“也不是——”
立正川斟酌词句,思考怎能将“他没拒绝我,也没答应我”这件蠢事讲得委婉动听。半响,没结果。
他只好实话实说:“季元现给我随口背了段般若心经,还挺溜的。”
立森:“什么意思。”
“他说他修佛呢,不能破戒。”立正川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他单手握拳置于唇前,脑子里闪过季元现严肃又可爱的表情。
“然后他双手合十,对我说施主,阿弥陀佛。”
真你妈夭寿了。
立森连连失笑:“就冲你前男友这态度,完了,你凉了。”
“没凉,哪儿能啊。全世界都凉了,我跟他也不会。情有可原嘛,分开八年,忽然前男友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要和你结婚。换你,你信?疯了差不多。”
立正川耸肩,毫不在意。他是志在必得。转头关门时,立正川伸脖子对他哥提醒,“还有,注意措辞。什么前男友,那是我爱人,未来老公。”
临走不忘管顿狗粮,立森十分没脾气。他无奈挥手,“行了,赶紧滚犊子!”
待立正川消失,立森收敛笑意。他桌上放着全家福,小小的立正川紧紧抱着立森脖子。他伸手拿过,缓缓用指腹摩擦。
当年那么小一人,也真是说长大就长大。
高三毕业,立森机场送别立正川时,说过一些话,令立正川感触颇深——你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变得自强且独立,谁也不会对你指手画脚。传家的事不牢你操心,有我。
正川,等你拥有真正爱一个人的能力时,我会助你。
当大哥真累,立森关掉台灯,任窗外月光铺洒。他手中水杯有余温,心想,不过只宠一个弟弟,倒还吃得消。
立正川强势回归,S市太子圈内即刻刮起狂风劲浪。饶是季元现低调到开大众,也没躲过朋友的狂轰滥炸。什么“你前男友回来了,有啥想法。”、“你们会不会复合,不复合我上了!”、“现哥,分手还是朋友吧。我们家跟他有个生意,帮忙说句好话?”
诸如此类,品种繁多。季元现望着那些凭空长出的“朋友”,满脑门官司。我他妈跟你熟吗,这又是什么傻逼,那又是什么蠢货。
直到某天,立正川忽然出现在环保局办公楼下,季元现吓得愣是给自己加了个班。
没多久,他从秦羽那里得知——秦掮客为了给艺术展扩充排面、增加场地,转头把季元现卖了。
“谁让那地儿姓立呢,啊。我哪儿知道他家什么时候买的呀,兄弟。”
“两百万嘛,啊。钱少?嚯,钱少不是钱啊。”
“少爷,做生意不容易,您多担待点。”
季元现气得咬牙切齿,持续一周勤奋工作。其实他也想问问立正川,你说的可当真。这么多年,估摸真修出一点佛性,整个人佛得要命。
他不怕倒行逆施,不怕重新来过,就怕立正川开玩笑。季元现觉着立正川有气,怨他也好,恨他也罢,耍他都可以。只要立正川愿意。
可季元现受不了立正川拿感情开玩笑,天知道他有多期待。
两相僵持,立正川再蠢也该明白季元现的意思。他不去蹲点,倒是每天一束鲜花按时打卡。从不迟到,比当年上学还准时。
办公室里哀嚎一片,扬言季元现私下脱团的行为十分不厚道。对他们这群老畜生造成暴击伤害,需要请客。
这事不知怎的,传到领导那里。再九拐十八弯,季夫人也略知一二。季元现对外人可以敷衍无视,唯独遇上季夫人,只有交代的份儿。
“……唔,是,”季元现靠着办公室窗台,下午开党会,他落得清净,“妈,你都知道你还问我。嗯,我俩才见面……能干什么,什么也没干!”
“哎不是,妈妈。您能不能对儿子自信点,我是赔钱货吗?”
“你不是,”季夫人一笑,风情万种。她今日精心打扮,端庄典雅,专门出来应约。季夫人看着桌子那头的男人,问,“儿子,你猜今天我和谁见面。”
“哈?”现哥脑子生生短路,“谁?”
“立正川。”
季夫人说。
“哦对了,他约你月末去天文馆。你去吗?嗯好,你去。”
季元现目瞪口呆,差点将玻璃窗给卸下来。
“不是!妈!我什么时候答应了,您别乱说——”
“我儿子这几年软得不行,你不强硬点啊,他就跟那青蛙似的。戳一下,动一下。”
季夫人声音优雅,语意难掩焦灼。恰似每一季度清仓大甩卖。
季元现:……
“呱。”
心烦意乱地收起电话,他揉揉头发,心乱了。立正川到底要干什么,先是买通秦羽,又私下约见季夫人。难不成,他来真的。
季元现嘴角提起笑意,擦觉自个儿宛如棒槌。又赶紧板起脸,暗示自己不准太开心。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想,若立正川再来一颗直球,哪怕前方万丈悬崖,他季元现二话不说,抬脚就跳!
可想是这么想,那日之后,川爷再没主动显身。季元现的期望又一次落空,他盯着桌上日渐凋零的鲜花,一言不发。
八年,足够让季元现无法勇敢。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玩不起小孩那种无所畏惧的情情爱爱。他不是要脸面,纯粹怕失望。
愈是年少得意,风流倜傥;长大成年后,愈低调沉寂。
但也说不准,或许就他如此。
季元现比这冬季还没劲。
初冬来临时,秋雨一天天地下,慢慢将寒凉下透了。S市一如既往地车水马龙,满城霓虹,衬着雨帘如梦似幻。
世人苟且,世人庸庸碌碌。季元现也是世人,正揣着一肚子七情六欲,横穿在一地鸡毛间。佛不渡我,佛不渡我。
车载音乐放着勃拉姆斯,他半开窗,撅嘴轻声哼唱。绿灯亮起时,手机提示音一响。季元现划开屏幕,是微信消息,好友请求。
他看清人名时,实实在在将脚下刹车当油门。刺啦一声,停在了十字路中央。霎时间,车笛声此起彼伏。季元现慌忙重新打火,心跳极快地逃离“作案现场”。
是立正川。
而头像是季元现。
十八岁那年的毕业照。
没等季元现同意,秦羽的消息轰炸遽然袭来。现哥儿抽空看一眼,大致意思如下:现儿,我现儿!您说巧不巧,就说巧不巧!我他妈和川爷,哦不,立正川太有缘了!
就这品牌上线的门面,也是他家的。我能怎么办呢?古有陶渊明为五斗米折腰,今有我秦羽为两千万交出您的微信号。
嘿!我还就和他杠上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