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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本 下(113)

作者:肉包不吃肉 时间:2022-04-23 10:03 标签: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年下

  他离去了,独自一人回到陌雨巷。
  路上,谢清呈遇到了一个卖小面人的摊子。
  现下秋意渐深,马上就是中秋了,传统老匠人的行脚铺子又开始躲着城管出现在街头巷尾。
  老匠人的摊子上已经拿可乐瓶插着做好的七八种面人,有最常见的孙悟空,嫦娥,还有喜羊羊,哆啦A梦……谢清呈看着那面人摊子,就像在看一场镜花水月疑真疑幻梦。
  “先生,要买什么呀?”
  恍惚间梦醒了,是老手艺人在和他说话。
  谢清呈发现自己不自觉间已经走到了对方面前:“……能捏龙吗?”
  “可以啊。”老人笑得很慈祥,皱纹间都是岁月沉淀下的温柔,“那你想要捏什么样子的呢?”
  “要两条龙,一条是红的,一条是银色的。放在一起。”
  老人若有所思地:“这样的要求以前也有人和我提过啊……”
  谢清呈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在微微地蜷缩着,他甚至不用再问,就已经知道了是谁曾经在这个摊子前,笑着提过同样的意愿。
  他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说:“是吗……”
  “也就是除夕的时候吧……”老人想起来了,笑眯眯的,“是个很帅的小伙子呢。”
  谢清呈的声音第一次有了些哽咽,他说:“麻烦您照着当时的样子做吧,因为……”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因为那一对小龙,是送给我的。”
  老人很惊讶,又很高兴:“那它还在吗?”
  谢清呈喉间似有苦榄,他轻声说:“……我把它弄丢了。”
  小龙做好了,和除夕那一晚贺予送他的一模一样,谢清呈接过了竹棍,握着竹棍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最后郑重其事地谢过了老人,将那小面人揣在了自己风衣衣兜里,最靠近心脏的那个位置——他把它带回了家。
  离国前的一天,谢清呈去完成了在国内的最后一件事。
  他独自去了墓园。
  贺予在国内已经没有亲人了,没有谁会为他立碑,除了谢清呈。
  碑已经置好了,这一天,殡葬员等着顾客来把亡人的遗骨安放。
  可谢清呈没有贺予的遗骨。
  警方找到的遗物也仅仅只是碎肢血肉,更不会交给他,他不是贺予的任何人。不是亲人,不是朋友……也不是爱人。
  他所拥有的,只是那一双小小的泥龙。
  他把它装在楠木盒里,轻轻地搁进了墓穴里。殡葬员见过千奇百怪的未亡人,因此什么也没有多问,配合着他,把墓封上了。
  “先生,这是您要的工具。”封了墓,殡葬员把刻字的刀具递给了谢清呈。
  墓碑上没有字,空的。
  定了碑的客人从一开始就说不需要他们刻任何东西,只请他们把凿石刀带给他。
  这样的要求也并不算孤例,有的人会想亲自把逝者的名字刻在碑上,仿佛可以就此刻入活着的人心底。
  谢清呈接过了刀具。
  “谢谢。”
  殡葬员浅鞠一躬,离开了,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这一对生死相隔的人。
  谢清呈慢慢地在冰冷的墓碑前跪下来,手指抚上那空白一片的白玉石。他没有流泪,失去光明的眼睛仿佛再也落不下泪来。
  他说:“小鬼。”
  “我要走了。”
  “我知道你怨我。是我不好……一直待你狠心……我总是希望你一个人也能好好地,能够独自走出阴影,可是我忘了你需要一座桥……而我没有把那座桥给你。”
  “你恨我吧。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额头抵着冰凉彻骨的碑。
  谢清呈轻轻低语,声散在风里:“对不起。你和我说过那么多次喜欢,我却一次也没有告诉过你,小鬼,其实我也……”
  他停了下来。
  我什么?
  似乎再也没有资格说下去。
  谢清呈闭上眼睛。过了好久,他把那无法说出口的字句咽下去,那些无形的字句仿佛割破了咽喉,他咳嗽着,肺腑间隐隐的都是血腥味。
  “……我不会活太久了。”他轻声道,“最后几年,整理了老师的书,我也就该来见你了。”
  “不知道那个时候,你还愿不愿意看到我。”
  谢清呈的手指轻抚着石碑,就像曾经抚摸过贺予的额头。
  “对不起……让你喜欢上我这样一个人……”
  “到了最后,我也什么都没能给你……”
  “我令你很伤心吧……”
  他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握上了刀具,他看着那石碑空荡,他要凿刻上贺予的名字了……可是在落刀的一瞬间,竟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贺予小时候偷偷背着他去纹身,然后又被发现时的样子。
  那时候贺予嚷嚷着说:“我才没有学你呢!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崇拜你!”
  他其实从来也不值得贺予去崇拜。
  贺予做的比他更好。
  他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好得多。
  谢清呈闭上眼睛,苍白秀长的手指抚上石碑,凿下了第一道笔画……
  夕阳西沉,远钟响起的时候,他跪在满地尘灰里,他的手臂本就受过伤半残了,只有一只可以使上全部力气,刻字的时候很艰难,手指上斑斓见血。
  他没有在意,只看着那一行行新刻下的字。
  Nothing of him that doth fade.
  But doth suffer a sea-change.
  Into something rich and strange.
  缠绕着济慈墓志铭的手,为贺予刻下生前无法留在手腕上的雪莱遗词,仿佛了却了一个从少年时就种下的孽缘与遗憾。
  谢清呈垂下眼睫,墨黑的睫毛像是枯谢的蝶翼,在暮色血光中再抬不起。
  他抬起手,贴上冰冷的碑。
  “小鬼……再让我抱一抱你……”
  “最后一次了。”
  请求你,让我给你那一个你从前渴望着的拥抱,好吗……贺予……我抱一抱你,好吗?
  心口贴上的是硬冷的石碑,他彻底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想到的是摩天轮梦境里,那个再也没有回头的背影……
  真冷。
  可他却额头轻抵,拥了很久很久。
  他在想,贺予从前抱着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就像拥着一块永远不会回应的冰或石,吻着霜和雪。
  那么冷,现在终于也轮到他体会了。他只是抱着这么有限的时间,就觉得四肢麻木,胸口冰凉。
  贺予是怎么坚持了那么长,在始终得不到回应的等待里执着着,一日复一日,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天呢……
  谢清呈很想问一问那个少年为什么。
  他很想追上摩天轮前贺予的脚步,追上去,不让他消失。追上去——
  问一句究竟值不值。
  问一句,小鬼,你那时候……你一次一次地恳求我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到底有多难过。
  问一句你为什么还要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再随着我往前去,到头破血流,到油尽灯枯。
  问一句,贺予……贺予……你为什么,那么执着地不肯停下脚步?
  为什么……
  要为我这样的人,做到这个地步……
  可少年已经不在了,那一腔澎拜的热血永远也回不来。
  唯有这一座无名之碑,与他在逐渐沉下的夕阳里长伴着,以缄默与死亡相对。
  对,碑是无名的,除了那一首诗,谢清呈什么也没有留下。
  正如他们之间的关系,生死纠缠,却始终无名无份。
  谢清呈最后遗落的,只有指尖一点斑驳的血迹,但他在离去前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便连这一点红也消失不见。
  墓碑很干净。
  就像少年笑起来的时候,那一双温柔漂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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