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匣[刑侦](209)
凌猎:“一个为了真相放弃自己人生的人,追踪十七年的人,用‘可怕’来形容他都太浅。”说着,凌猎从桌上翻下来,拍拍手,“不过这些都只停留在推理阶段,没有证据,恐怕也不可能找到证据。”
黄易想了想,“至少谭法滨的案子破了。”
季沉蛟蹙眉,“但沈维的恶在于,他把一个本来和案子无关的人卷了进来。卢飞翔的人生被他的计划改变了。”
“但卢飞翔下药是事实。”凌猎此时显得有些冷酷,“你要共情一个下药的人吗?”
季沉蛟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一名刑警跑来说,沈维在审讯室门口,说是想跟凌老师聊聊。
凌猎:“和我?在审讯室?”
和以前几次见面时不同,沈维此时眉心舒展,仿佛放下了一个巨大的担子。他笔挺地站在走廊上,朝凌猎露出微笑。黄易都愣住了,没想到沈维还能笑得这样温和。
凌猎说:“我们是不是选错地方了?这里是审讯室。”
沈维摇头,“就是在这里,我是来认罪的。”
凌猎:“认罪?认什么罪?”
“唆使?下毒案的主犯?”沈维摆摆手,“我的法律知识还是太浅薄了,等以后到了检察院,让检察官写一个正确的起诉罪名吧。”
审讯室的各个机器打开,灯照在沈维脸上。他如释重负,却又背负上新的担子,这担子很沉,不比他扛了十七年的轻松,因为这是一个年轻人的漫长人生,被他毁掉的人生。
“我没有说实话,那天傅顺安来给我录音的时候,我知道卢飞翔就在楼上,我故意让他听见。是我唆使他给牟典培下药,他不过是感恩我的照顾,被我洗了脑。应该被送去检察院的是我。”
凌猎露出很震惊的神情,转动着椅子说:“你下了很大的一盘棋啊。”
沈维苦涩地笑了笑,“为了让犯罪的人承认罪行,我不得不牺牲掉良知。”
凌猎说:“傅顺安的所有举动都在你的预判之中吧?”
沈维点点头,片刻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将傅顺安这头白眼狼带到我大哥面前。”
年少的沈维从未想过,从小过着贫寒、被排挤、没人爱生活的同学,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环境中,会疯狂地吸收这个环境里所有的养分,妄图占为己有。陈香里就是傅顺安眼前最甜蜜的蜜,他们合伙害死了谭法滨。
但不管是沈维自己,还是当年的刑警,都没有太注意他俩。
直到去年,沈维才发现陈香里和傅顺安相处时有种莫名的气场。他跟踪了他们,发现陈香里很自然地坐进傅顺安的车。
他们在一起了?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演戏?
他追凶十几年,嫌疑人被挨个排除,没有凶手吗?
很快,他就想到了那个最接近真相的可能。他感到精神世界崩塌,最好的朋友和“嫂子”夺走了他唯一的亲人,还将他玩弄于鼓掌。
他要揭穿他们,可怎样才能让他们露出破绽?承认罪行?
计划在今年渐渐成型,傅顺安比陈香里理智聪明,他要从陈香里入手,让陈香里反复向傅顺安传递恐惧、人生无常。
他去寺里随便请了个佛龛,但迟迟没有行动。因为他的计划里包含一个罪恶的支线——他必须利用卢飞翔。
卢飞翔就是他,他救卢飞翔的时候,抱着的是让卢飞翔继承自己救死扶伤理想的愿望。卢飞翔正在准备自考,也许很快就要回到学校。
去掉这条支线行吗?他冥思苦想,发现不行。卢飞翔必不可少。
计划开始的一刻,他感到自己是个恶魔。看到陈香里因为佛龛而脸色惨白的样子,他内心涌出快意。
原本,傅顺安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虽然不能和陈香里名正言顺在一起,但多少已经习惯了。可陈香里哭着告诉他佛龛,又衍生出诸如世事无常的恐慌,傅顺安也渐渐着急起来。
人一着急,就会寻找出路。
傅顺安又怎么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出路,其实是沈维经过反复推演,给他布置好的死路?
卢飞翔生病也是沈维的手笔,他在卢飞翔的食物中下了泻药,卢飞翔身体不适,他调坏温度计,让卢飞翔以为自己感冒发烧。
他将傅顺安引到店中,故意大声说话,目的就是让卢飞翔完整听到。
卢飞翔最大的特质就是感恩,尤其他是唯一一个伸出援手的人。卢飞翔轻易偷到录音笔,当然是因为那是他故意让卢飞翔偷到。
至于用百.草.枯下毒,则是个意外。
沈维无法预判到牟典培会买百.草.枯,并带到店里来。他已经准备好了别的毒药,就等卢飞翔发现。
但卢飞翔先一步盗走了牟典培的百.草.枯。
凌猎问:“牟典培有什么必须死的理由吗?”
沈维愣了下,然后笑着摇头,“我知道,他不是凶手。”
“但你还是想要杀死了他。”
“……我没有办法。”
“计划完全按你的思路顺利进行,法律无法制裁你,你何必来找我‘聊天’?”
沈维沉默了很久,“我做这么多,确实是想在制裁傅、陈的同时,把我自己摘出来。但是刚才在楼下看到小卢对他同学说的话,我忽然感到,自己比傅顺安还要罪大恶极。他其实可以回到正路上,是我让他犯下的错再也不可能被弥补。我……我应该做点什么。”
沈维后来还说了很多细节,和凌猎起初推理的差不多。
“牟典培不是因为小卢下药而死,这可能是给我和小卢的一个机会。我是主谋,我唆使小卢,请你们这样记录吧。”
案件经过沈维已经交待得很清楚,黄易正要带沈维离开。凌猎却忽然说:“等一下。”
沈维转身:“还有什么事?”
“你调查了十七年,应该也深入了解过毕江的案子。”凌猎双手合拢,垫在下巴下方,“有什么想法?”
沈维重新坐下,“是模仿作案,凶手绝对不是陈、傅。而且我觉得,毕江很可能是在国外打工期间,知道了什么秘密被灭口。”
凌猎蹙眉,“L国?”
沈维点头,“我擅长使用排除法,毕江出国前后的人际关系我都调查过,他和我哥不同,我哥有很多敌人,但毕江性情温和,没什么进取心,更没有挡任何人的路。排除掉国内,那就是他在L国树敌。但我还是从他的性格出发,觉得他树敌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他自己很可能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杀身之祸,那就有可能是他在无意之中得知了某个秘密,他必须死。”
凌猎说:“可是他已经回国……”
沈维:“这就是关键的地方。就算他知道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已经离开L国,对方为什么还要穷追不舍?”
两人异口同声:“因为那个人也回国了!”
沈维呼出一口气,“这就是我的结论。”
凌猎:“感谢。”
“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吗?”沈维说:“其实那天你来请我吃西瓜,就已经看清我在这个计划中的位置了吧?”
凌猎耸耸肩,“你还想见我?”
沈维笑了声,“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我再说一个我的想法。”
“请讲。”
“殡葬白事行业,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凌猎挑眉。
“我并不是说所有,但是你肯定知道那个著名的案子——殡仪馆从业者杀人烧尸。从事这个行业,接触大量尸体,又有接近焚化炉、墓地的先天便利,确实给一些犯罪者毁尸灭迹提供了方便。”
“我并不是贬低这一行,我大哥就是殡葬行业里的翘楚,我只是阐明一个事实,这个行当里,利用规则、便利来清除犯罪痕迹,比其他行业来得更加容易。”
沈维被带走后,凌猎还坐在审讯室里,琢磨着沈维给出的两个信息。给卫之勇侦破陈案的任务现在只完成了一半,要找到杀害毕江的凶手,才算彻底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