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匣[刑侦](50)
“男人死了后,我在家里过得就很不愉快,儿子媳妇是亲人, 我为他们操劳, 本来也没什么, 但总觉得吧, 活得很没意思。后来我就跟几个姐妹搞了个腰鼓队,起初只是随便耍耍,她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坚持到最后的就只剩下我。”
“是我把腰鼓队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做队服、编舞、接生意、招人……全是我一手包办。这个腰鼓队啊,就像我的孩子。谁不想自己的孩子什么都是第一呢?”
“但是刘玉纯一出现,什么好处都被他们红云队抢走了。特别是今年,我们居然接不到活了,那些商家都说,敲敲打打的像什么样,没有‘美帽皇后’优雅。”
“我也在用心改变,我们买了帽子裙子,每天练习,但就是比不过刘玉纯。我这心里难受。每次我跟小凌说这事,他都安慰我,当时我舒坦了,过阵子一想,不行,还是难受。”
“我就是……就是觉得不公平!别的事我也做不了,我只能在她的视频下骂她,这样还能好受点。”
沈栖查到,强春柳骂得最厉害的是今年开春,之后有零星几条,但到了四月,就再未骂过刘玉纯。而周庆霞说看到强春柳鬼鬼祟祟跟踪刘玉纯也是在四月之后。
有种可能是,强春柳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为了不被发现网络上的蛛丝马迹,所以停止网络攻击。
这是种粗犷的反侦察意识。但季沉蛟觉得真相可能不是这样。
“四月前后,你为什么停下来?”
强春柳说:“小凌老劝我,还说我这样也挺好的,每个人都该活出自己的特点。我其实也明白自己这么做不好,心里还是恨,但有个人耐心劝我,我再去骂刘玉纯,就……就越来越内疚。”
季沉蛟说:“你觉得辜负了凌猎的期望?”
强春柳点头,“可以这么说吧,我儿子儿媳都从来没有这么耐心地开解过我,也从来不肯好好听我说话,我那些姐妹,我们凑在一起也是一起骂刘玉纯,越骂越生气,只有他不一样。”
季沉蛟明白这种感受,但一旦将强春柳所描述的这个人与“临时工”凌猎联系到一起,额角就不经意跳了跳。
凌猎,到底有多少面,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沉蛟很快意识到不应该在这时走神,继续问:“但你不怎么攻击刘玉纯之后,时不时去跟踪她又是怎么回事?”
强春柳惊讶,“你们连这都知道?”
季沉蛟没解释,“回答我的问题。”
强春柳倒是没躲闪,“我上网看到一句你们年轻人说的话——打不过就加入。”
一旁做记录的警察差点笑出声。
强春柳继续说:“我不想看着腰鼓队就这么衰落,既然商家都喜欢她那种风格,那我就好好学,认真学!我买不起那些几大千的衣服,但是学学打扮学学仪态还是可以的吧。刘玉纯其实穿的也不是名牌,但她会打扮。我知道她住在敢子街,每天都跳广场舞,就想去看她,跟她学习。”
季沉蛟沉默地审视了强春柳片刻,一方面认为她接受问询的状态不像凶手,而且前后逻辑自洽,一方面又隐隐担忧,案子查到现在,强春柳已经是第三个被重点调查的人,如果她也不是凶手,那凶手无疑藏得非常深。
“你昨天为什么突然离家?”季沉蛟说:“因为什么去山里忏悔?”
强春柳连忙摆手:“我没有杀人,我不是为杀人忏悔!我知道刘玉纯死了,想到骂她的那些话,越想越害怕,又内疚又怕她来找我报仇。不信你可以问师父,我忏悔的真是辱骂刘玉纯这件事!”
师父便是刚才引路的老者。季沉蛟叹了口气,“你跑得挺远。”
见警察没有咬死自己杀人,强春柳放松了些,“我年轻时在这边打过工,那时经常上山采笋子,当地人都说,这座山祷告、忏悔都特别灵。”
问询结束已是深夜,明天回到主城,重案队还要对强春柳进行进一步调查。县局给季沉蛟几人安排了招待所,但饭菜没有了,要么吃泡面,要么找家烧烤摊。
一刻钟后,一群人坐在飞云县夜市街的一家烧烤摊上,除了酒类,其他都点了个遍。
来之前,大家都没想到飞云县晚上会这么热闹,各种摊子最早也要摆到凌晨三点,还有的直接摆到天亮,顺便做个早餐生意再回去休息。
周围全是大声聊天、划拳的,夏天将至,生活的热情就像气温一般升高。
案子没破,就算吃着烤串喝着可乐,刑警们惦记的也只有案情。
“王小雯、周庆霞,再加上强春柳,她们算是咱们这一波查下来,动机最充分的人了,王、强二十六号当天还都出现在敢子街。”席晚扒拉一盘烤美蛙,“要他们都不是凶手,那这案子难办。”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我们掌握的证据还不多,我还是认为凶手就在她们里面,尤其是周庆霞和强春柳。想想现场,仪式感那么重,除了她们,别人的动机都不充分。”
“也是,凶手是她们圈子里的人。我明天回去就继续查周庆霞。强春柳的作案能力不如周庆霞,我总觉得她隐瞒了事。”
“王小雯和王回强这对父女也有一些细节没查明白,我们之前都在怀疑王小雯单独作案,有没可能王回强协助过她?他们都对刘玉纯不满啊……”
季沉蛟边听边吃烤鱼,这家的烤鱼是飞云县一绝,但他味道没吃出好坏,脑中纷繁全是根据线索产生的枝枝蔓蔓。
三名动机最为充分的人如果都不是真凶,那么倒带,再倒带,停——
时间回到重案队来到现场的一刻,刘玉纯身着前不久获得大量热度的裙子,躺在几十顶帽子中,脖子被捅穿,黑红色的血浸透裙子与床单。
裙子、帽子、仪式性。
正是因为这个场面,重案队才给凶手做出初步侧写,确定了侦查重点。
凶手就在刘玉纯的退休拍摄圈子里,对她有着深深的仇视。再延伸一步,如果不在同一个圈子,也与她拍摄、做视频有关联。
王小雯三人在这一轮排查中浮现,动机充分,无不在场证明。
刘玉纯躺在帽子里的模样越来越鲜明,季沉蛟停下筷子。那如果这仪式感是凶手故意营造的,目的是误导警方呢?他与拍摄、视频等都无关,动机与警方掌握的南辕北辙?
那会是什么?刘玉纯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年轻时虽然漂亮,但在厂里始终默默无闻,排查中没有发现她与谁有矛盾,直到最近几年,她才开始“招摇”。
季沉蛟直觉必须尽快跳出此前的思路,重新挖掘刘玉纯。
吃得差不多了,众人正要结账离开,季沉蛟忽然觉得在一群划拳喝酒的人中看见了某个熟悉的脑袋,定睛一看,还真是凌猎!
露天灯光下,凌猎和一群大爷大哥们坐在一起,毫无违和感,他挽起袖子就喊:“哥俩好啊,六六六啊——”
一名队员也看见凌猎了,“季队,那不是凌猎?你带他来了?”
“没有。”季沉蛟回答完就朝凌猎走去。凌猎划赢了,正美滋滋地看别人喝酒。
季沉蛟:“我看你是挺六。”
凌猎抬头,假装惊讶,“季队长,你怎么来了?”
“我也想问,你怎么来了?”
凌猎跟大爷大哥们拱手,“我朋友找我,我先走了!”
“下次再来喝啊,再见!”
季沉蛟不禁奇怪,“你以前在飞云县待过。”
“没,今天刚到。”
“那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啊。”
“……那你们还约下次?”
“这不是互相客个气吗?哎,季队长,你拽我去哪儿呢?”
凌猎这么一说,季沉蛟才发现自己从在摊子上起,就一直拽着凌猎的手臂,这都拽到路边了。
丢开凌猎的手,季沉蛟不友善地问:“你怎么在这里?刚才在干什么?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