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追影(151)

　　乔卿抬起头，目光如电地盯着坐在自己正下方、脸色青白的李股东，言辞犀利地质问道：
　　“以上种种，足以见得，上面针对这方面制定的标准，远比行业中某些从业者想象得要宽松，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要束手束脚、作茧自缚呢？”
　　“但是动画电影的上限在那里！”
　　李骏眼看着在场众人都被乔卿三言两语说服，顿时坐不住了，脑袋一热，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胸膛之中仿佛涌动着一股岩浆般的热流，那种在看完短片后无处宣泄的激烈情感，让李骏的眼睛都情不自禁地开始泛红：
　　“华影就不是一家搞动画电影的公司！你们的制作成本也远没有高到需要一两个亿的地步，为什么不去A级S级项目的投资现场？”
　　乔卿轻笑一声：“这话我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李导。”
　　“大家都明白你想说什么，你大可以换种说法，”卷发青年上前一步，背着手站在台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坦诚一点，直接说我们区区一部动画电影，为什么要来跟你抢S＋项目的投资，不就行了？”
　　“至于上限，”说到这里，乔卿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表哥说过的一句话，但他暂时还没到表哥那样孤独求败的地步，所以便换了一种更谦逊的方式表达出来，“在我拍《解梦师》之前，有谁能想到，有谁能预料到，
　　第一部全息电影能够斩获全球几十亿票房？”
　　他铿锵有力道：
　　“所谓纪录也好，上限也罢，只要它还有极限存在，那就是用来被人打破的！”
　　因为嫌热，乔卿在第一轮演讲结束就脱掉了西装外套，现在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脖子上还挂着红丝带名牌，清俊干净的模样和刚毕业参加实习的大学生毫无分别。
　　但李骏站在原地，浑身发寒地望着他，却仿佛看到了同辈人中不可逾越的一堵高山。
　　为了这次评审会，他和另外一位导演同样花费了无数心血投入在前期筹备上，在来这里之前，每个人都是信心满满。
　　可是在戴上头盔、看完《鬼怪公司》仅仅三分钟的短片之后，李骏的信心便荡然无存了。
　　焦急、嫉妒和痛苦如蚁群般时时刻刻啃噬着他，此时此刻，在乔卿如有实质的注视下，他十指深深嵌入掌心，哆嗦着嘴唇，几乎说不出话来。
　　《鬼怪公司》这部作品，并不是没有问题。
　　然而瑕不掩瑜，李骏当然可以挑刺，可他明白，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在鸡蛋里挑骨头的找茬工作罢了。
　　从业多年，李骏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有一些天分在身上的。
　　他
　　第一部作品就拿到了青年电影节的奖项，后续陆续几部独立执导的电影，也都收获了还算不错的票房。他哥还凭借他的名声，成功进入了华影的股东会，时常在人前夸奖他弟弟的导演才华。
　　每每想到乔卿的这些惊人实绩，李骏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认为自己前半辈子都白活了，辛辛苦苦当了那么多年导演，拍了那么多年电影，结果加起来，居然还没有乔卿一部的票房高！
　　他甚至觉得，乔卿这样的天才，只要还活在这世上，就是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最大的嘲讽！
　　“看来李导没有什么异议了，”乔卿见他半天不说话，也懒得再和对方掰扯这些没有意义的争执，转而对其他高管和评委们说，“请各位评委为我们打分吧。”
　　说完，他便径直走下了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评审会的结果会在三天之后，以邮件的方式通知给各位导演。
　　散场的时候，李骏的哥哥私下里找到他，责备道：“你怎么说到一半就不吭声了？害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你说话！”
　　李骏沉默地站在窗口抽烟，周身烟雾缭绕，脚下已经堆满了一地烟头。
　　“不是，你倒是说话啊！”他哥急了，抓着他的肩膀说道，“还有三天的时间，咱们好好运作一番，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算了吧，”李骏忽然把烟头掷在脚下，用力碾了碾，哑声道，“你再运作，明眼人都看出来，现在乔卿就是迟总要捧的人，你斗不过他们的。”
　　说完这句话，李骏突然怔了一秒钟。
　　片刻后，他突兀地冷笑一声，只不过嘲讽的对象是自己——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在亲哥面前嘴硬，拿迟总当借口，就是不肯承认是自己水平的问题。
　　可李骏怎么敢承认呢？
　　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最痛苦的一件事，莫过于在你看到一个同行的作品的时候，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努力，对方轻而易举达到的高度，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企及。
　　因为，这两者之间的鸿沟来源于天赋的差距，李骏深深闭上眼睛，痛苦地想道。
　　——根本就不是靠努力能够抹平的。
　　“哥，你知道吗，”他撑着窗台，深深垂着头说道，“我不明白，乔卿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跟我生在一个时代？就算生在同一个时代，他为什么就不能是在南美洲、欧洲活动，或者哪怕是国内离我十万八千里远的城市？”
　　路过上卫生间的费靖正好听到了他这番话，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出声道：“你这是什么思想？”
　　李骏沉着脸抬头：“是你？”
　　“是，是我，”费靖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但还是鼓足勇气说道，“我也把乔导当成我的偶，偶像，我还和他一起工作过！他随手写出来的创意，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我也会羡慕，但是我更庆幸自己，能，能有这种，和他一起共事的机会！”
　　“再说了，乔导他有多努力，你们根，根本就不知道，”费靖嘟囔着抱怨道，“他真正的天赋，才不在于导演或者创作上，是在他和人相处的方式态度上。你们花那么多钱从他手底下挖人，最多只能发挥出人才百分之五十的能力，但乔导就能发挥出百，百分之百！甚至是，百分之两百！”
　　费靖顿了顿，眼睛亮闪闪地告诉他们：“偶像跟我说过，电影从来都不是个人的艺术！”
　　李骏死死地盯着他看了片刻。
　　“有时候，我还挺佩服你这种脑袋空空的傻子的，”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像是丧失了全部力气和兴趣一样，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了，哥，过两天还要再参加S级项目的评审会呢，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费靖呆了一秒钟。
　　等反应过来李骏又在嘲讽自己后，顿时火冒三丈，在后面嚷嚷：“你，你说谁是傻子呢！”
　　“什么傻子？”
　　同样从卫生间出来的乔卿听到他这句话，好奇问道。
　　他顺着费靖的目光看到了李骏和他哥的背影，撇撇嘴：“你怎么又跟他们聊上了，我看这俩人才是货真价实的傻子。”
　　“偶像你说，说得对。”费靖用力点头，“下次，我再也，再也不给自己没事找事了！”
　　乔卿扶额：“你怎么又结巴了？谁让你紧张了？”
　　“没……”
　　费靖干笑起来。
　　回基地的路上，乔卿收到了来自封缙云的一条短信：“情况如何？”
　　他笑了笑，给对方发了个自己的表情包过去：
　　“乔导战无不胜.jpg”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起来。
　　乔卿原本以为是封缙云回复了自己，点开一看，却发现是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秦京：“晚上到津城，小师弟，欢迎我来探班吗？”
　　因为龚之韦经常喊他小师弟，秦京便拿出自己曾经在华影进修过的证书，表示按照辈分，乔卿也应该算自己的学弟，那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师弟了。
　　尽管龚之韦和乔卿都在群里表示了强烈抗议说，没有这样四舍五入法的，但秦京非要这么叫，乔卿也没办法。
　　他只能安慰自己，大不了找机会多薅几次秦京的羊毛，这个便宜总不能被白占不是。
　　现在机会来了。
　　乔卿立刻回复道：“当然欢迎！但是基地这边比较荒凉，没什么素食餐馆，秦师兄你几点的飞机？介意吃食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