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流浪笔记 上(197)
原来她已经结婚了,韩竞还放不下吧。
外面大雨还在下,他闲坐着也是无聊,盯着篮子里多余的针线看了会儿,说:“我能用吗?”
“当然可以,你也会刺绣吗?”
叶满推开卧室门时,韩竞仍在通电话,他坐在床边,冲叶满挑了挑眉,算打招呼。
叶满站在门口,无意识看了他两三秒,看到他就想起曾经发生在这里那段深刻的爱情。
他对韩竞点点头,去行李箱找衣服。
韩竞很敏锐,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深邃的眸子里有几分探究。
看叶满蹲在行李箱边上,把手机拿远一点,开口问:“找什么?”
叶满:“找一件衣服,练手。”
韩竞:“拿我的。”
叶满手下微顿。
他垂着头,在行李箱里看了会儿,拿出一件韩竞的黑色短袖,他穿过的。
怕打扰他正事,拿完也没打招呼,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韩竞仍看着他,开口道:“小满。”
叶满抱着衣服,侧身看他。
韩竞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几秒,说:“想绣什么?”
叶满:“小狗。”
说完,他走出去,合上了门。
韩奇奇第一次当模特,整只小狗非常乖巧。
它昂首挺胸地坐在叶满身边,苗族姑娘一笔一笔把它的轮廓画在布上。
曾经叶满和姥姥刺绣都是姥姥画出图样,但是苗族刺绣是不用画草图的,好像图样的模样早就深刻在她们的记忆里。
苗族姑娘并没有不耐烦,绘画技艺相当高超,把每一根毛都描绘得很精妙。
一只昂首挺胸的韩奇奇出现在黑色短袖上,短袖很大,韩奇奇也很大,这样的刺绣完成要很久很久,但叶满不需要太久,他只绣韩奇奇的轮廓,用金色线黑暗背景下的一个小狗轮廓。
他很久很久不绣,也不知道能绣成什么样子。
坐在苗族绣娘边上,他拿着针,扎进布料的瞬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坐在新做的被褥上的埋汰小孩儿。
“姥姥,我们绣什么?”
“绣大芍药。”
“姥姥,你画的是洋地瓜花。”
“这是芍药。”
“我没见过芍药。”
“等姥姥带你回关里,你就认得了。”
“我来绣,姥姥眼睛不好,躺一会儿我就绣好了……”
……
“他们在外面不容易……”
“你以后少回来……”
……
那个脏兮兮的孩子曾经绣得很好,趴在被子上一针一针缝,只为了让姥姥多休息一会儿。
他不知道,有一天会发现姥姥不疼他。
他一针一针绣下去,时空里那个孩子也在绣,他在昏暗的家里明亮被面上绣大红的芍药花,叶满在遥远的异乡漆黑的布料上用金线绣狗。
偶尔那么一个不经意抬头,他们都停住了,目光定向某一点,不知是否看见了彼此。
可他们确实都在自主呼吸,并未用别人的爱来做氧气。
“你和韩老板是好朋友?”花姐问。
叶满慢慢绣着,说:“普通朋友,我在他的民宿住过,偶然结伴。”
花姐:“原来是这样。”
她笑着说:“之前他带过朋友来,他的车队里厉害的人有很多。”
叶满:“听说他有过车队。”
花姐:“妹妹那时候每天都守在寨门向外看,等着他来。”
叶满弯弯唇,说:“竞哥应该也很期待过来。”
花姐:“那时候韩老板最喜欢看妹妹刺绣,两个人一待就待一整天,韩老板关于苗绣的了解都是从她那里知道的。”
叶满:“……”
他不再开口,花姐却好像有些惆怅,开始说起了从前。
多数在说韩竞和年轻时恋人的事,一起的美好经历。
她把他和迷路的同伴从地下溶洞救出来,就此结识,三个人成了好朋友,两个人走在了一起。
叶满一针一针地绣,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在有关那个青海男人过往的一件一件故事里,强迫自己的心态保持在一个平常状态。
那样的大雨里,依山而建的苗寨里岁月悄然溜走。
韩竞从房间里出来,叶满已经绣了一只狗头。
韩竞在叶满身边的椅子坐下,手臂倚着长腿,低头看他手上的动作,温和道:“绣得很好。”
叶满没抬头,说:“手生。”
叶满头发长,有一缕贴在了脸颊,韩竞很自然地抬手去碰,叶满条件反射似的往旁边一躲,动作特别突兀明显,就跟避嫌一样,韩竞的手微微一顿,不着痕迹收回。
韩奇奇从来不理他,趴在叶满鞋上呼呼大睡,嘴拱进了叶满的鞋带里。
一人一狗都在忙。
花姐看过来,笑着说:“这是夕阳吗?”
叶满点点头。
希望描边下的狗头的轮廓,绒毛胡须栩栩如生,就像黑暗将至的最后一缕光辉照在身上,小狗抬头向天看,金色的线,有种耀眼的错觉。
花姐:“很巧妙。”
叶满:“你们绣得才好。”
花姐笑起来:“我们在赶工呢。”
叶满问:“用来卖的吗?”
“不是,”花姐说:“早些年韩老板为我们搭线了一个时尚品牌,我们长期合作。”
持久的合作,让苗绣和时尚结合,非遗的传承,叶满心里猜着,或许之前韩竞买下刺绣也不是为了赚钱。
外面阴沉沉的,屋里开着灯,叶满继续绣了下去,韩竞在旁边看着。
叶满想,他曾经也是这样看着他的恋人吧,现在看自己,或许心里已经做完了比较。
他不愿意这样想,想要努力抽离自己,可强烈的自卑如影随形,所以有时候,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绣不下去了,停下手上的针。
韩竞看他的侧脸,叶满却没看他。
花姐好像看出来他的不自在,问:“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绣?”
叶满愣了愣,说:“我不会。”
花姐宽容地笑笑:“我教你,你基本功很不错。”
叶满拿着东西走过去,背对韩竞。
原地的韩竞轻微愣了一下。
雨下了几天几夜,山区有不同程度的地质灾害。
叶满在苗寨住了半个月,中秋前夕才离开,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单纯是他暂时没太多继续走的力气,韩竞也没什么意见。
雨过天晴后,苗族的奶奶喜欢坐在门边刺绣,叶满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十岁的小绣娘。
他站在街边,拍下了老幼并肩的画面,恍惚间好像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汉族小男孩儿站在街头,呆呆看着这样宁静祥和的景象。
他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只是很羡慕,羡慕到抬步,走到她们身边,悄悄坐下。
——
寨子里民风淳朴,没有人嫌弃我是一个愚钝的外乡人,没有因为我的不善交际而不耐烦,因为这个,我的胆子也稍稍大了一点。
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静。孩子们早上背着书包,顺着梯田结伴去学校,回来后做作业,有的会向我请教问题。
万幸,小学题目我还是没问题的。
苗绣传承一般靠人口耳相传,妈妈教给女儿、祖母传给孙女,曾经漫长的一生里,绣娘的时间都一针一线缝进刺绣里,现在孩子们到了年纪会去读书,刺绣只能当一种副爱好,或许也是传承渐渐没落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