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流浪笔记 上(212)
他没说,但他还记着女人说的商店。
女人说让他找机会跑到小卖部附近,她把弟弟送到安全地方之后就来接他。
但是来不及了,前后不过十几分钟,他在拖延时失去了一只耳朵,他偷跑出来把纸条送到小卖部后被人贩子带走了,躲进了山里,那时候他听到了警笛声,可他的嘴被死死捂着,只能听着那声音渐行渐远。后来他去了很多地方,对小时候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早就忘记家在哪。
而那天谭英也出了意外,她把救出的孩子安顿好,回来的时候着急,摔下了山,浑身是伤地回来,她找不到男孩儿,只能寄希望于小卖部,她想他会留下消息。
但是没有。
那张纸平常地不见了,或许是被风吹走,或许是被卷着烟草烧掉,或许是粘在某个顾客脚下被带走,总之,平常地不见了。
谭英后来没再回来,但那个孩子回来了,而知道孩子的家乡是哪里的,只有谭英。
人贩子早就消失无踪了,剩下那个孩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求生,短暂在小卖部停留,平静地问过女人的消息,就离开了。
操老能那会儿其实并没有太大反应,那个少年也并没有责怪他。
一个星期后,他的小孙子来小卖部玩,无意间在柜子底下翻出了他小孩小时候看的童话书。
里面夹着两张泛黄的纸,一张是那张孩子的信,一张是谭英留下的地址,两张纸曾经被他细心操持家务的女儿收起来,可时间久就忘记了。
打开看到里面的字迹时,这个男人就像是被刀插进了心口。
妻子临终前跟他说:“你为什么不帮帮那小孩?你心这么毒,比山里最厉害的蛇毒还要毒,你能心安吗?我不该嫁给你的……”
他写信给谭英,没有收到回音,就关掉了店,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北上,之后回来,再没出过远门。
又过了几年,青年再次路过这里,还是问他谭英有没有来,还是跟他喝了一顿酒,跟他说,他找到了谭英当初救走的孩子。
操老能说:“他说,那个孩子不记得他了。他这样说的时候,我看出他很难受。”
叶满很难受,说:“怎么能不记得啊?”
那是用他的流离失所换他回家的啊。
操老能:“之后,他每过几年就来一次,都是问谭英。他有几年没来了,我没想到会有人拿着信找来。”
故事到这里说完了。
第111章
叶满迟钝地猜测, 当初养老院被拆了,老人都不在,谭英的信被拆迁的人当废纸卖掉也是很可能的。
一切的痕迹抹除, 就像命运该当如此。
叶满问:“你知道现在那个孩……”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这么多年过去, 他应该已经三十多岁了, 比他年纪还大。
“我有他的号码, ”操老能说:“你想要联系他,我抄给你。”
叶满握着那个电话还有那两封信离开,操老能说:“给我留一个号码吧, 如果你找到谭英,告诉我。”
操明送他们出来,低声跟叶满说:“我们一直劝我爸跟我们去城里,但是他一直要在这里守着, 太固执了。”
叶满:“啊……”
他局促的口才情商不足以支撑他说出什么有质量的安慰的话。
操明也并不介意:“如果你们有消息, 一定记得告诉我们。”
叶满两个人走的时候, 雨竟然停了,这个小县城很寂静,街上没有多少人, 想象不出这里曾人来人往。
叶满顺着长街打量, 问:“哥,你来过这里吗?”
小白狗和那个高挑的男人陪在他身边,走过一个个明亮干净, 却空荡荡的店铺,影子慢慢走着。
韩竞:“没来过,我们当初跑的地方偏向黔东南。”
叶满点点头:“我们今天走吗?”
韩竞:“明天吧,你的头还疼吗?”
叶满呆了呆, 他都忘了。
韩竞停下脚步,站在他面前,说:“伤变成青色了。”
叶满一愣,抬手摸自己的脑门儿,眼珠盯着韩竞的脸。
“你的脸……”
“回去再给你揉揉。”
“唉……”
叶满查了操老能给的电话号码归属地,地点是广西。
他们下一封信的发出地,也是广西。
叶满趴在床上一笔一笔记录下这个这件事,韩竞靠在他床头,垂眸看他,用藏红花酒揉他的脑门儿。
酒精度数略高,叶满闻着闻着就大脑发晕,写一会儿就停一下,慢慢写不下去了。
他摆烂地躺在床上,盯着韩竞,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哥,你说我像不像二郎神?”
韩竞懒散地说:“像南极仙翁。”
叶满灵魂出窍:“啊……”
南极仙翁?好像是脑袋上长个大桃儿的神仙……桃?想吃……他的脑袋短时间内跳了好多想法。
韩竞:“以后打人别用这种伤人八百自损一千的招式。”
叶满:“嗯。”
韩竞:“想什么呢?”
叶满嘟嘟囔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好晕啊。”
韩竞捏着叶满的下巴来回看,青年苍白的脸上浮现一点潮红。
“……”
“你被熏醉了,”韩竞把藏红花酒扣上,好笑地说:“睡会儿吧。”
窗外雨继续下着,喀斯特青山无言地隐在大雾里。
楼下秋天正慢慢落叶。
韩竞正要下床,身上多了一半毯子。
这是邀请一起睡觉的意思吗?不对,应该是叶满已经不知不觉习惯自己在他身边了。
叶满裹着蓝天白云的毛毯,像大虫子一样往上蠕动到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韩竞没下去,翻了个身把他抱进怀里,叶满没反应,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的额头发青,昨晚揉了揉,瘀血散去一点,但看起来还是明显。
韩竞低头看了一会儿,把唇轻轻在他额头上贴了贴,闭上眼睛,惬意享受午后时光。
叶满在那个下午的安稳睡眠里,梦见了自己。
在拉萨,韩竞的民宿里,他在安静的房间里一封接一封地拆开那些给谭英的信。
那时的他猜测着谭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那时认为她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富豪,家庭财力雄厚,也是一个仁慈洒脱的姑娘,有一个和谐美好的家庭,父母、祖父母都情绪稳定,受过高等教育。
但是他现在已经推翻了以前的想象。
她是一个没有来路,也没有归途的人,她好像一直在路上。
叶满正在走她走过的路,假如九十年代的时空能与现在交叉,那他们或许曾在同一块土地上,面对面站着。
而事实是,谭英走在祖国西南的公路上时,东北方向有个小村落,叶满才刚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可……又有人说谭英病了,那是什么病?
十几年前她离开了家乡和朋友,再没回去过,她会不会已经……
叶满不敢想了,他不愿意这样想。
从短暂的瞌睡醒来时,酷路泽已经过了收费站,出发这天阴雨连绵,盘山公路颠簸,他们已经离开了贵州,进入广西境内。
后备箱带了一堆贵州特产土豆片,叶满怀里也有一包,他睡醒了,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片,塞进嘴里,继续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