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乐章(32)
同理,尺子可以作为编曲配器的一部分,水也可以,万事万物都可以。
在录音室里,元霄心无旁骛地工作着。阿尔在外面练了一会儿琴,脑袋却偏向元霄的方向,面前没有谱子,他也并不看琴键,可他总能分毫不差地弹奏出最美妙空灵的音乐。在以前,他只要一弹琴,就总能吸引元霄的注意,他总会停下来。
可今天没有,阿尔越弹越灰心丧气,眼巴巴地望着录音室的方向。
他并不知道,录音室很特殊,在里面呆着,外面的声音是绝对消音的。元霄这个录音室的墙壁,是一面单面玻璃,他能从里面看见外面,而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中途他分神去看阿尔的情况,发现对方兴致不高,垂头丧气的。
元霄就出去了。
阿尔一看见他,状态立马好起来,昂首挺胸模样十分神气,哪怕他用着白问霖那总是不苟言笑的身体,他截然不同的气质却给人以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他微微抿出微笑的嘴唇,总是侧头来看自己的目光,让他显出了白问霖身上从来不会出现的孩子气。
元霄便坐下来,欣然听他还原的莫扎特。
吃过午饭,元霄没有继续完成他的工作,阿尔那刻意引起他注意的表现太过明显,把电视给他打开了,他也不看,执拗而清澈的目光,始终凝视元霄。
元霄心想,除了自己、恐怕没人能陪他玩了。
下午时分,家里门铃突然响起,元霄透过门外的监控,看见是个斯文的外国人,戴眼镜,身材高大。打开门去,元霄问:“请问你找谁?”
对方自我介绍了姓名,道:“我是罗伊斯的医生。”
加上姓氏,就是霍克医生。
元霄不认识他,现在醒来的是阿尔却不是白问霖,元霄不敢随便让人进来:“他现在不在,他明天会回来,明天我让他联系你好吗?”
霍克医生心知肚明,罗伊斯请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个第二人格的事,现在,那第二人格正好出现了。
只是罗伊斯还告诉过他,这件事是绝对保密的。
“当然,”霍克医生点头,“我明天再来造访。”他颔首,正准备离开,元霄忽然叫住他:“您是他的心理医生吗?”
对方点头。他治疗罗伊斯的精神问题,同时又是一位心理医师。
元霄犹豫着,他知道自己不该随便相信人,但这么久了,他根本不知道白问霖的病情如何,只知他和阿尔并不和睦。
元霄不放心地问他有没有凭证,确认后,便请他进来了:“我想跟您聊一聊他的事。”
霍克医生道:“作为医生,某些事我需要保密。”
“当然,我理解。”
进去时,阿尔正在弹钢琴,但这位医生一出现,他立刻停下,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过来,挡在元霄身前。
元霄示意他放松:“崽崽,这是我们的朋友,别紧张。”
阿尔难以放下戒备,目光冷冰冰地瞪着霍克。
元霄低声问从容不迫的霍克:“您以前见过他吗?”
霍克点头。
元霄带他去了会客室,接着把阿尔带上楼,安抚了他,抚摸他的头发:“别下来,听话。”
在会客室里,元霄和霍克医生聊了一会儿,只是很多事情,对方都没有告诉他,因为不符合他的职业道德。问了很多问题,元霄最后只得到了一个“罗伊斯在过去十几年里,都活得非常痛苦”的答案。
谈话时,阿尔果然不听话地下楼了,元霄看了他一眼,他就跑了。
元霄担心他跑远,站起来去看,就看见他人在花园的池塘旁边蹲着。
有关白问霖的精神状况,霍克医生没有透露,只说:“现在比半年多以前,好了很多。”
送走霍克,坐在楼梯上的阿尔飞速跑下来,一下扑上来,抱着元霄。
元霄摸了摸他的头。
根据医生透露的只言片语,造成白问霖痛苦的源头,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副人格。
阿尔是个敏感的性格,发觉元霄的失落,急于去讨好,不知所措地拉着他的手晃了晃。
元霄抬头去看他。
阿尔仿佛一下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跑。
半分钟后,他提着一个锅回来了,锅里装着一条活的、正在摆动的锦鲤——是池塘里养的。
看样子是阿尔刚抓的,目测是打算炖了。
元霄一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锦鲤摆动的时候,有水溅在脸上,阿尔一手拎着锅,鱼跳出来他也没去管,另一只手去擦元霄脸上的水珠。凑近的时候,阿尔眨了下眼,慢慢侧过头,轻如羽毛地亲了亲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白问霖:我要把你炖了
第29章《降E大调夜曲》
白问霖起来的时候, 元霄给他说了那个医生的事。
白问霖已经习以为常, 疲惫地揉太阳穴, 问元霄:“他做了什么坏事没有?”
元霄愣了下,如果说有什么事称得上是“坏事”,那只能说是哪个吻了, 可关于那个吻, 他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阿尔大概也是不懂,嘴唇碰嘴唇, 不过一秒时间,他便抬起头来,鼻尖相蹭。
对元霄而言,这一秒的感受有些复杂难言, 但他只当阿尔是不懂事, 没怎么计较, 让他下次不要这样:“这样是不对的。”
阿尔听懂了, 着头,垂有些失落。
元霄没说什么, 把地板上弹跳的锦鲤捡了起来,放回了池塘, 又去给阿尔拿了干净的衣服。方才元霄发现他的裤腿有些湿润的痕迹,想必他不仅是用手抓了鱼, 而且还下了水。
这些都不值一提, 但如果他说了,白问霖肯定会生气, 所以元霄明智地摇头:“什么都没做,挺乖的。”
白问霖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有什么,脸上微微地冷笑着:“我就知道他不安生。”
或许元霄以前不能理解他厌恶阿尔的心态,但是和霍克医生聊了一会儿,元霄似乎有些懂了,可他无法像白问霖那样去讨厌阿尔,但心底,元霄非常心疼他。
元霄去学校上课,白问霖在家里看监控,他开了五倍速,力求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只是刚开始,看见床上那一幕,他的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了。
这个该死的狂犬病!
等看见霍克医生离开,阿尔笨手笨脚地亲元霄的那一下,他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一下冲动地把书桌上的东西全打翻,“哐啷”一声巨响,法式台灯顷刻间落地、碎裂。
白问霖没有去接元霄放学,菲利普把他接到、送回家,元霄一进门,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楼梯走下,那张混血的深邃脸孔堪称阴沉,价值三十亿的手正在滴着鲜红的血。
“你的手——”元霄立刻找医药箱,说着还要打电话叫救护车,惊慌失措地道,“怎么流这么多血?!”
“别叫救护车。”
元霄扭头一看,白问霖整个右手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他瞳孔一缩,当即把白问霖的手拉到眼前,声音都在颤抖:“怎么弄的?”
白问霖好似感觉不到痛,低头注视元霄:“他把台灯打碎了,我去收拾,不小心划伤了。”
听见他的理由,元霄瞪着他,大声道:“你怎么自己收拾?你太不小心了!你知不知道你的手、你知不知道……”手对钢琴家而言,远比耳朵更重要。舒曼本应该也一位大音乐家、钢琴家,可自从他用了不正当的方式来训练手指、从而对手指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他就再也无法弹钢琴了,只能成为一个作曲家。
元霄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擦干他手掌的血,白问霖又说:“只有几个伤口而已,不深。”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太生气了,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用力攥紧碎瓷片,血一流出来,他就醒悟了。
“这是我的手,没人比我更清楚,只是皮肉伤而已。”
“你还知道这是你的手?”元霄抬头的时候,白问霖才看见他眼睛完全湿润,眼里噙着泪珠,一滴眼泪正顺着他的脸颊快速划过,到下颌滴落。
白问霖注视着他,忽地就笑了,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干净的手指去给他擦眼泪:“元霄,别哭。”
元霄大吼:“你还笑!”
“我只是很高兴。”他嘴角微微勾起,完全不隐瞒自己的好心情。
元霄像看一个疯子那样看着他,旋即一边帮他止血、消毒,一边抓起手机打电话叫救护车,他看似镇静,其实早已失去方寸,连报地名声音都在哆嗦、哽咽,眼泪更是止不住,一颗一颗地往外冒。
白问霖看见他为自己流眼泪,心想元霄其实是个非常坚强的性格,哪怕发觉听不见了也没有哭,他的经历里,有非常多的、密集的坎坷,换做普通人,恐怕一次打击也承受不住。
但元霄总是一开始丧,很快就会重拾乐观。
——现实从来不会将他打倒。
白问霖去医院做了包扎,元霄一脸紧张地问医生:“他的手以后还能用吗?”
“当然能用,这又不是什么大伤。”
大概是医生不听钢琴的缘故,并不认识白问霖,语气平淡:“回到家后,这只手暂时不能沾水,也不要使用,纱布一天一换,如果不想留疤,等伤口结痂就开始涂祛疤的药。”
元霄还是不放心:“要来医院换药吗?”
医生:“换什么药?他血都止住了还换什么药?你以为是骨折了?下一个。”
元霄松了口气,一把握住医生的手,用力地握了握,说谢谢。
白问霖不悦地看着他抓着中年医生的手紧握住不放的动作,受不了地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心牵过来,冷漠地道:“好了,我们走了。”
元霄一路都在喋喋不休地感叹:“还好你的手没有事,还好没有事……”
他不敢想象要是白问霖要是沦落到和舒曼一个下场该怎么办。而且白问霖和舒曼不同的一点是,舒曼作的曲子能流传千古,但白问霖在作曲方面并不突出,哪怕在元霄记忆里,他曾写过非常不错的作品,可他从来不会公开演奏。事实上,白问霖的天才程度是被低估了的。
白问霖:“如果我的手有事,你准备怎么办?”
“不要说这种话!”元霄赶紧捂住他的嘴,“一语成谶你不知道的吗?”他自己就是这样,无论说什么,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在坐飞机去美国前,父母曾很担心:“我看见这家航空公司出过空难?要不然就换一家吧?”
“放心啦,”元霄当时一脸这怎么可能,“无论哪一个航空公司,都发生过空难,都是小概率事件,我怎么可能遇上?”
说完这句话不久,他就真的遇上了空难。
白问霖整个下巴、嘴唇,都被元霄用手掌捂着,他没有说话,过了几秒,元霄放开了他:“不许再说这种话,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