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64)
披头散发,赤身裸体,手脚皆戴着镣铐,身上布满形形色色的伤痕。
他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被官兵从一个阴暗潮湿的洞穴里拖出来,大约洞穴里四肢不能伸展,个个都是蜷缩成一团的姿势,好像笼圈里的猪狗,也不敢见光。
其中有男有女,有些看着都不知道有没有十岁大,个个身上都带着伤,有被打出来的,也有一看就是带了情色痕迹的,其中一个女人手脚枯柴一样,肚皮却滚圆,竟然还是怀了孕的。
眼见这一幕,谁都忍不住露出咬牙切齿的愤恨之色,更有人拔出剑,往已经死透的人身上再捅了几个窟窿。
姬允这时才走进来,他环顾一圈,脸色如阴云将要滴水,片刻,才咬着牙齿,沉声道:“把这寨子给朕烧了,一具尸体都别想留!”
再难以忍受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第二眼,他脸色难看地转身,便要离开。
“……陛下……”
而身后这一把仿佛久未再开过口,嘶哑如破锣的微弱声音,却让姬允顿时驻足,再也走不动路了。
他回过头,看见姝蓬头垢面,满身是伤地跪在那群人里,他上身僵直地微微前倾,五指如鸡爪一样扭曲嶙峋,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膝盖。
他的脸上再看不到一丝当年的清冷傲气,双目里只有一片昏暗灰败的痕迹,而那飘满死灰的瞳孔里,映出姬允那张不敢置信的脸,仿佛带起了一丝极压抑,极胆怯的渴望与期冀。
他又喊了一声:“……陛下。“
第78章
时值仲夏,小院外蝉鸣阵阵,浓荫蔽日,叶片绿得发亮,枝头沉甸甸地垂下来一串饱满多汁的桃。
春生花,夏结实。
白宸伤养得差不多,看着树上累累桃枝,有些意动起来。
此前未能送出的桃花,如今已经结出了果实。
每日摘一个,那么等到那人来时,仍可送出最鲜嫩饱满的给他。
该要摘第八个的时候,姬允带着亲兵抵达小院了。
院墙砌得不高,外边的人打马经过,墙内的人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的脸。
姬允隔墙与他对视,他仿佛是将自己当成了前来偷香窃玉的郎君,眉梢眼角俱是风流笑意,还顺手从身旁冒出的枝头摘下一个桃子,张嘴就是一口。
然后拿着桃子的那只手朝他伸出,白宸看见他的口型,他在说:“出来,我来接你了。”
白宸推门出去之前,还在想:这怎么办呢,本来是要送给他的桃子,先被他自己摘来吃了。
心头是一种温柔而甜蜜的苦恼,觉得自己的小花招又无处可用了。
他好像总是落后一些,无论是开窍,动心,或是告白,他们中间总是差了一步的距离,这人总是比他先一步。
而他拼了命地,用尽全力了,还是赶不上那一步。
白宸推开门,姬允也刚好从马上跃下来,他将那颗桃塞给旁边的姝,眉梢眼角仍是天生含情,对谁都是一样温柔地笑着。
他对那人说:“这桃挺甜的,你尝尝。”
姬允实在闹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见到自己就生起了气。
自己不辞辛苦亲自带人来接他,却落得个热脸贴了冷屁股,一时也觉得怪没意思。
白宸伤还没好全,不宜多动,姬允让人给他另牵了辆马车来,里边儿靠背软枕一应俱全,还配了俩伶俐的小丫鬟,姬允自己则带着姝坐了另一辆车。
一路车马未停,两人也一路都没说话。
到夜里要落脚休息了,才在栈子里打了个照面。
大约路程颠簸,白宸本来又带着伤,这下看着脸色就不是很好,他站在门口,姬允刚好看过去,与他目光相对。
对方的神色让姬允微微地一怔。
“陛下,床已经铺好了。”
姝的声音在旁轻轻地响起,姬允回过神来,笑着对姝嗯了一声。
再佯装不经意地看过去,白宸的目光早已别开了。
对方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面色苍白而冷漠,下巴微微紧绷着抬高,显出一种拒人于千里的冷淡来。
那点好似伤心的痕迹,仿佛只是他一岔眼的错觉。
夜已渐深,姝也在外间睡下了。
姬允躺在床上,他有些睡不着,但又不太敢翻身,姝现在的睡眠很浅,他一动,恐怕就要把姝惊醒了。
他没有问姝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的,想想也该知道,一个过分美丽的人,除了美丽一无所长,又无依仗,独身在世上行走,如何保证不落入狼窝虎穴呢?
是他放弃了庇护这朵会行走的花,使花坠落尘泥,遭人践踏凌辱。
他曾经想要改变姝的命运,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所做的都是徒劳,他甚至说不好这一世的姝,是不是比上一世还要更惨烈一些。
自己重生以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又真正地改变过什么?
每个人的结局都曾经在他的记忆之中,他一度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他能够改变这一切,但是在他看不见的每个人背后,仿佛还有一条各自的线,他们互相连接,纠缠不清,他动了这一处,另一处也跟着一起挪动,最终他们还是被拖入那被称作是命运的轮盘里。没有一个人能逃脱。
他睁着眼睛,瞪着头顶漆黑的床帐。
心脏在静静的黑暗里,一阵一阵的皱缩,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他快要呼吸不畅了。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隔壁传过来,大概房间隔音不好,床又是都挨着墙,隔壁有什么动静,这边就能听得很清楚。
姬允思索了片刻隔壁住的是谁。
这下更睡不着了。
他静静听了一阵,想起方才在门口看到那人,脸色实在称不上好。
是伤病复发了吗?
偏偏那人逞能,走的时候甚至医师也不肯带。
若是恶化了怎么办?
无意识地翻了几个身,然后屋内暖融融地亮起灯来,姝果然被他惊醒,掌着灯过来了 。
“陛下,怎么了?”姝小声地问,“可是睡不安稳吗?”
他动作和声音都十分小心,怕灯油滴到床上来,一手还谨慎地护住灯。两块热油溅到他的手心里,他却毫不觉痛一般。
姬允记得他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怕他冻伤了手,不肯让他给自己捂冰,久而久之姝也真的被他宠得娇贵起来,平时连粗点的物件都不碰,一双手被养得白嫩细腻,滑如脂玉。
如今烛火下,那双手满是裂口,有一根手指掉了半块指甲,现在还没长起来。
姬允心里微微一疼,无声叹了口气。
他这疼惜美人的毛病,恐怕重生几辈子也改不过来了。
他捉住姝的手,朝对方手心轻轻吹了吹:“往后我不叫你,你就安心地睡,不用起来。”
“你已经回来了,”又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心,声音很轻,几乎称得上是温柔,“不必害怕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痒,姝的手一直在抖,然后睫毛也抖起来,突然一滴泪珠从他眼中滚落出来,紧接着泪珠如连了线一般,连绵不绝地落下来。
他哭得剧烈而无声,肩膀簌簌发抖,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即便如此,都仍是不敢太过放纵自己,发出可能让人嫌恶的嚎啕声音来,好像是过够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怕极了可能会被再度抛弃。
美人这样一哭,纵使有再多前嫌,姬允也都不忍再苛责了。
他抚着姝的背,想要再好好安抚对方一番,隔壁的咳嗽声却越剧烈起来,那股阵仗简者让听者都有些心惊胆战了。
姬允心里急躁起来,他拍拍姝的手背,温声嘱咐一句:“你好好休息,别再想那些不好的事。
“我过去看看。”
便匆匆下榻,外衫也不及披,推门出去了。
第79章 (双双掉马)
室内漆黑,没有灯。
姬允敲了敲门,门内的咳嗽声便止住了。
姬允站在门口,觉出了一点被无声拒绝的尴尬。
他在门外踟蹰,拿不准要不要再自讨没趣,正犹豫间,门从内先打开了。
白宸穿着一身薄薄的中衣,仿佛是很急促,鞋也没穿好,一脚踩着一只鞋后跟,就这么来开门了。
两人猝然相对,姬允没大反应过来,有些惊愣地望着他。
白宸也垂下视线看他,但方才的慌张仿佛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他脸上又是白日里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淡了。
他抿抿唇,语气有些生硬:“陛下怎么过来了?”
这到底是想让自己过来,还是不想让自己过来?
姬允有点头大。
他实在摸不准眼前这人的心思,他温柔体贴,善解美人的本领,在这个人身上一直都是在栽跟头。
他见对方虽然神情冷淡,脸色比起白天倒似好了一些,看着并不像前一刻还咳得撕心裂肺。
姬允有些迷惘了,脱口道:“我听你咳得厉害 ,放不下过来看看,”
这话实在太有示好示弱的嫌疑,但对着对方的冷脸,示好怎么也让人觉得心有不甘,姬允一顿,又自己给自己找补:“你既然没事,我就……”
话未说完,脚下一步踉跄,他被白宸抓住手腕,给强硬地拉进了门。
等姬允回过神,他已经被白宸抵在墙上,被他两臂给困住了。
“……?!”
白宸捉住姬允的手腕按在墙上,两腿也抵住他,怕他挣扎会跑似的 。
他死死盯着姬允,眉目间隐隐浮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扭曲神色:“你就要回去,继续同姝在一起吗?”
“这和姝……唔!”
但对方连从他嘴里听到姝这个字都触了逆鳞似的,白宸眼里闪过狠戾,一低头咬住了姬允的嘴唇,把他剩下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对方仿佛是饱含了怨气,下嘴毫不留情,将他的上嘴唇一下咬破了皮,疼痛涌上来,姬允眼圈顿时红了。
他想要推开对方,手脚却被对方压制得死死,白宸还含着他那块破了的皮肤用力吮吸,两人嘴里都充满了血腥气,姬允被咬得嘴唇很痛,气得张嘴就要咬回去,白宸却趁虚而入,顶入他的口中,揪住他的舌头纠缠吮 吸。
对方那带了发泄意味的,堪称粗暴的吻法让姬允招架不住,没片刻就头脑发晕,手脚也发软,他软绵绵地要滑下去了,又被白宸搂住腰,紧紧贴住对方的身体。
唇舌相交中,空气全被对方攫取殆尽,姬允快要呼吸不过来了,白宸才放开他,姬允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丧失力气地瘫倒在白宸怀里,白宸揽着他的腰,盯着对方被自己咬破的,红肿的嘴唇。
他目中晦暗深沉,里面似有什么汹涌地翻滚着,要将眼前人也卷入其中,共赴沉没。
他伸出手,即便强行克制,手指仍然轻微地发抖,他用力地按压姬允的嘴唇。
“凤郎,”他低低地说话,那声音涩哑,仿佛是压抑到了极致,一朝得以释放,几乎要带出了血腥气,“我不想再看见姝了。”
旖旎与暧昧似乎也是有时效的,两人间那点黏稠的空气渐渐散了,姬允也已经不再因为陷入情欲里而手脚乏力,他挣了挣手腕,发现挣不开,倒也不勉强。
他抬起眼来看白宸,脸上还带着笑,道:“又怎么了?”
顿了顿,又恍然似的:“你就是在为这个生气?”
那语气里带着点好笑和惊讶的意思,好像是觉得他无理取闹。
白宸的脸色慢慢僵硬了,有点冷下来。
见他神色,姬允略一思索,想起之前白宸为此而喝过的几缸醋,便难得解释两句:“姝到底服侍过我一场,如今落了难,我总要拉一把。”
“拉他一把的意思,”白宸的神色却更显僵冷了 ,“就是把人再度放到身边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