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23)
不论如何,忙是真的忙。谢栖出了几趟差,飞外地,也飞国外,经常见不着人。电话倒是常打,但赵殊意不是每次都有时间接。
九月的最后一天,暑热散去,下了一场秋雨。
随漫天雨幕同时落下的,还有那柄悬在朝阳集团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赵奉礼撑不住了。
当时谢栖刚出差回来,赵殊意和他一起在家吃晚饭,一口菜都没来得及咽下,就收到了管家的通知。
“怎么了?”
见他反应不对,谢栖抬头问。
赵殊意没吭声,表情凝固几秒,突然抄起车钥匙,大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站住了。
在谢栖不解的注视下,赵殊意折返回来,收敛慌乱的神色,转身进衣帽间,换了一套黑色西装。
他面沉如水,理了理领带,走到谢栖面前:“我爷爷不行了,你陪我去。”
第20章 暴风雨
谢栖开车,市区外秋风急卷,暴雨如注。
副驾上的赵殊意静静望着布满灰沉雨雾的天空,目光失焦。
有些事情只有真正发生了,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
赵殊意以为他不会为生离死别伤心,但身边的谢栖叫了好几声,也没把他从失魂般的呆滞里唤醒。
或许无关权力纠葛,只因为今天的雨太冷。
赵殊意已经很久没留意过春风秋雨,自然自有色彩,是他不懂欣赏。但今天他却莫名觉得每一滴雨都在体谅他不想哭的心情,为他而下。
抵达后,车停在赵奉礼的别墅外。
路两侧已经停满车,几乎没有空位,不时有穿黑衣的朝阳集团高层撑伞下车,匆匆进门。
他们的车还没熄火,赵殊意就推开车门,一头扎进雨里。谢栖的伞没跟上,连忙大步去追他。
天已经黑了,大风凄厉地刮。雨线倾斜,花园里植物摇晃,枯花落叶凋零一地,被一只只路过的皮鞋踩踏成泥。
没人迎接。集团高层,律师,医生,管家……所有人都守在赵奉礼的房门前。
赵殊意推开一个个碍事的肩膀,走进屋子,第一眼看见赵怀成站在床前的背影,和另一侧垂首而立的秦芝。
别墅里所有灯都点亮了,人很多,但寂静无声。
赵殊意扑到床前,喃喃叫了声“爷爷”。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回光返照般睁开眼睛,视线一寸寸移到他脸上,“殊意来了?”语气欣慰,仿佛硬撑到现在不咽气,只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
赵殊意眼眶一红,哽咽难言。在爷爷面前,他一贯也不需要多说。赵奉礼即使身老体僵也有当年指点江山的气势,他抓住赵殊意的手,低声嘱咐:“殊意,爷爷要走了,以后没人管你……你还能行吗?”
“我行,您放心。”
“真的?可我放不下心啊……”
“还有我呢,爸。”赵怀成俯下身,“我会照顾殊意的,您别担心,别记挂身后事。”
老人的目光转向二儿子,老迈的嘴唇颤抖片刻,气若游丝:“怀成,我要去底下见你妈和你大哥了。这些年,他们享清福,辛苦的是我们爷俩……以前你妈总说,你不如老大聪明,但依我看啊,你可比他聪明得多,也劳累得多!”
赵怀成讷讷无语,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老爷子一生严厉刚强,临终也不说几句软话,还敲打他们:“其实没必要太累,也没必要太聪明,对吧?工作总是做不完的,困难也没有消失的一天,我们朝阳走在正确的路上,只要肯迈开步子,坚定往前走,就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哪怕走得慢,也别慌,别怕,更别眼红别人,别忘了自己最初的目标……”
“……好,我记住了,爸。”
门里门外,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赵奉礼道:“殊意,你也记住了吗?”
赵殊意道:“记住了。”
赵奉礼一手握着他,一手握着赵怀成,把他们的手叠在一起,忽然又说:“殊意啊,其实你小时候,你二叔对你好着呢。那年你太小,还不记事,有一回高烧不退,你爸妈都在外忙工作,只有你二叔在家。那天……那天也下大雨,路边打不到车,他把你裹在雨衣里,亲手抱着,自己淋成落汤鸡,一路跑去医院……”
赵殊意听得茫然,怀疑老爷子在说胡话。他从小有保姆和家庭医生照顾,哪用得着他二叔亲自冒雨送医?
赵怀成却两眼一热,苦涩道:“爸,您糊涂了。不是我和殊意,是我小时候病了,大哥送我去医院……”
老爷子哪有一点糊涂的样子,分明是故意的:“你还记得啊?”
赵怀成流泪点头:“我记得,那年我们家公司刚有起色,你和妈都忙,大哥一个人照顾我,他对我的好,我不敢忘。”
“哼,我看你早就忘光了,只记得那些不高兴的……”
暴雨敲打玻璃,窗外树影幢幢。
赵奉礼说完那句安静了几分钟,在场数颗心高高悬起,都以为他咽气了,他却忽然转过头,一双浑浊的老眼向人群张望,冷不防问:“谢栖……谢栖来了吗?”
“来了。”赵殊意回头看了眼。
谢栖连忙上前,用和他一样的姿势半跪在床头,问:“爷爷,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赵奉礼盯着他:“小栖,你答应过我,会对殊意十分好,还算数吗?”
谢栖没有一点犹豫:“算数。我一定好好照顾他,您别担心。”
“好,好。”赵奉礼喉咙里吐出艰难的喘息,眼皮沉重地垂下,“其实殊意,殊意……”
话没说完,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人死如灯灭。
灭的是朝阳集团前进的灯塔。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房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哭声。
赵殊意呆呆地跪在地上,直到谢栖将他搂进怀里,他才迟钝地低头,用力靠住谢栖的肩膀,无声地哭了。
后事早已安排妥当,赵奉礼亲自选了墓地,无需旁人费心。
遵照他的遗愿,葬礼一切从简。他不准他们做表面功夫,应尽快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老人家就算身死魂消,也还是最放不下公司。
——遗嘱是在赵奉礼咽气后,当场公布的。
在赵家全家人,谢栖,和朝阳集团全体高层的面前,律师拿出赵奉礼签过字的文件,按照他生前授意,一条条宣读。
大多内容不值得计较,股份分配才是重中之重。
偏偏最要紧的内容在最后面,律师的嘴巴张张合合,赵殊意听得头昏脑涨,强打起精神坚持了二十多分钟。
大家沉默地站在客厅里,屏息以待,终于,律师讲到了关键部分:
赵奉礼名下拥有的朝阳集团8%股份,根据他本人意愿,分成不均等的两份,交由后代继承。
一份2%,由赵怀成继承。
一份6%,由赵殊意继承。
律师讲到这里停顿片刻,现场一片死寂。
赵怀成低着的头慢慢抬起,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赵殊意愣了一下,脑内闪过几道简单的算术题,加加减减,都是很小的数字,可他竟然没算清楚。
是谢栖先反应过来,附到他耳边提醒:“平了。”
“……”
平了?
赵殊意猛然一激灵。
赵怀成原本持股4.5%,加上遗嘱里的2%,现有6.5%。
赵殊意曾经从父亲那里继承过0.5%,加上今天遗嘱里的6%,也是6.5%。
客厅里众人从最初的震惊中醒悟过来,表情各异。
后来律师又说了什么,赵殊意没听进去。他表面是冷静的,但心已经不冷静了,目光悄然一转,扫了一眼秦芝。
——大家似乎都觉得这个结果可以接受,尤其对董事会相当利好。
以前开会表决重大项目,普通董事二十票,主席赵奉礼一票。不论怎么争吵,赵奉礼都掌握最终的一票否决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