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24)
现在赵殊意和赵怀成双权并立,各掌一票,谁也不能独裁,他们要赢得比对方更多的支持,董事会里的“大多数”就更有话语权了。
赵殊意收回目光,默然不语。等律师交待完遗嘱里的全部内容,已经深夜了。客人们散了,赵家自己人留下,赵殊意和妈妈、二叔一起在遗体前守夜。
谢栖全程陪着他,凌晨时问他饿不饿,赵殊意没胃口,让谢栖自己去找东西吃,不用太辛苦。
这种情况,谢栖怎么能离开?只好继续陪他。
赵殊意不太懂丧葬习俗,虽说该安排的都安排完了,但还有一些零星琐事,例如哪里要贴红纸,哪里要洒灰,怎么烧纸钱……这些得由他二叔来办。
秦芝极其迷信,她不知什么时候又去寺里求了开光的东西,看外貌是个玉雕的挂件,作用不明,拿着就要往老爷子的寿衣里塞。
赵殊意不耐地阻拦:“拿走,你别搞那套。”
管家和保姆都在,秦芝脸上挂不住,小声辩解:“你们年轻人不懂这些……”
“用不着懂。”赵殊意态度坚决,无语地想,秦女士年轻时也是留过洋的,正经的知识分子,怎么年纪越大越邪门儿?
她心里究竟有多少鬼祟,求神拜佛二十年也驱不散?
赵殊意无法自控地以最深的恶意揣测她,今晚尤其不能平静。
——除赵殊意本人,没人知道今天这份遗嘱公布的结果意味着什么。
老爷子机关算尽,自以为平衡了两方势力,却不经意间把他推进了一个不得不时刻提心吊胆的火坑里。
赵殊意以让他们休息为由,赶走了秦芝和管家等人,只留谢栖在自己身边。
窗外雨下了一夜,无边的漆黑连入天际,赵殊意雕像般坐着发呆。
谢栖看出他有心事,关切道:“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吗?”
“……”
赵殊意无奈地抬了抬嘴角,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近乎无助地说:“谢栖,我妈手里还有0.5%的股份。”
谢栖不解:“你的意思是……?”
“她肯定会抛弃我,转让给我二叔。”
第21章 “签字”
亲情是复杂的东西,赵殊意和秦芝之间并非没有感情,只是细究起来,恨远大于爱。
抛开矛盾造成的糟糕印象,其实秦芝大多时候是一个温柔的女人。
赵殊意年幼时贪恋她的怀抱,和每个离开妈妈就哭闹的小孩一样,要她抱着自己才能睡着。
妈妈身上香香的,柔软的长发滑到他脸上,赵殊意伸出小手一把揪住,有时把她揪疼了,秦芝也不生气。她说:“我们小意力气好大,将来一定长高高。”
哄他睡觉时,秦芝会哼家乡的儿歌。她是从南方嫁到奉京的,年轻时说话带一点口音,现在不明显了。
她还很漂亮,小时候赵殊意喜欢亲她,口齿不清地说“妈妈美”“妈妈漂漂”,别人夸他长得像妈妈,他就很高兴。
刚发现秦芝和赵怀成在一起的时候,赵殊意还小,不懂男女之事,但本能地察觉到了背叛。
他突然发现妈妈温柔之外的另一面:像动画片里的坏女巫,会骗小孩。
比如她说,今天见了某个阿姨,其实是见了赵怀成。
她说,某个礼物是好朋友送的,其实这个“朋友”也是赵怀成。
还有一回,她说要带小殊意去郊游,“正巧你二叔有空,他开车陪我们”,赵殊意刚听过一则小孩被带到郊外杀掉埋起来的新闻,以为自己终于也要被杀了——妈妈想和二叔生新宝宝。出门前,他吓得躲进衣柜最底层,让秦芝找不到,“逃过一劫”。
赵殊意越来越不信任秦芝,并随着怀疑和恐慌加深,他终于憋不住爆发了。
秦芝被他当面揭穿,窘迫得无地自容,第一反应是否认,而在赵殊意看来,这又是撒谎的表现。
然后她不停地解释,在年幼的小儿子面前哭泣——明知道他不懂事,好多事情根本听不明白,背叛已成事实,赵殊意不喜欢她了。
后来,赵殊意问她:“我爸是不是你害死的?”
秦芝吓了一大跳,问他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小朋友怎么会讲这么恐怖的话?
赵殊意却说:“我已经知道了,就是你。不是你就是他。”
“他”指赵怀成。
从那以后,妈妈的形象彻底崩塌。
她的温柔成了于心有愧的退让,是心虚,理亏,让赵殊意觉得恶心。
他希望她和赵怀成断绝来往,偷偷地想,只要她回头,自己就原谅她。
但他们还是一直联系,赵怀成肆无忌惮地来家里,有时他们也吵架,但吵完又和好,感情很深,对比之下赵殊意更像局外人。
后来赵殊意就不再考虑怎么原谅她了。
当一个人把自己摆在有资格原谅对方的地位上时,说明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被需要的,威胁秦芝:如果你不回头,我就再也不和你好了。
但长大之后,赵殊意失去了这种自信。
秦芝不需要他,他自作多情地幻想原谅,人家根本不稀罕。
他从大人的角度,重新理解了秦芝和赵怀成的关系:
他们像一对碍于身份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的苦命鸳鸯,在如今这么开放的时代,仍然不能自由地追求爱情。秦芝年复一年地忍受儿子的指责,赵怀成承诺今生非她不娶,多年来身边连一个情人也没有——他们多专一,多可怜。
赵殊意才是恶人,是碍事的东西,就该和他爸一样早点去死,成全他们一腔真情。
但尽管尽量客观地为他们开脱,也帮自己努力看开,赵殊意还是没法不痛恨。
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是婚内出轨?还是他爸离世后才开始?看起来不像。
爸爸的死因也的确充满疑点,莫名其妙的车祸,毫无逻辑的意外,早上出门时好好的人,一个小时后就成了遗体。
赵殊意在疑神疑鬼中长大,那些神和鬼日复一日地在梦里提醒:你妈爱他,不爱你,她会帮他,不帮你……
没想到,现在噩梦有机会成真了。
秦芝的0.5%股份足以给赵殊意致命一击,她不一定立刻这么做,但只要她有机会动手,赵殊意就始终被动,提心吊胆。
九月的最后一个夜晚,在大雨中结束。
十月初,朝阳集团公开举行了赵奉礼的遗体告别仪式,随后火化,入葬。即便再从简,必要的流程也不能省略。
追悼会上来了许多贵宾,名流如云,奉京市政府还特地送来一副挽联,主管经济的负责人暗中打探朝阳的情况,各种公私事务混在一起,赵殊意接连忙了几天,一宿也没睡好。
谢栖有时陪他,有时帮不上忙,而且环洲那边也忙,赵殊意让他别总跟着自己:“没关系,我没事”。
说得跟真的似的。
他太擅长表情管理——在外人面前摆出恰到好处的悲伤,在自己人面前流露不至于令人心疼的疲倦,收放自如,风度不减。
倒显得那天晚上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助,是谢栖的错觉。
因为睡不好,赵殊意不得不继续吃药。忙完丧事后,董事大会被提上了日程。那些猴精的老董事们,也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秦芝手里的0.5%股份。
秦芝是赵殊意的母亲,但她和赵怀成的关系在高层里人尽皆知,不算秘密。
董事会里因此流出一种隐秘而古怪的气氛,好似每个人都兴奋地等着八卦,偏偏这个八卦关系到集团未来,精彩的同时,又令人心慌。
虽然绝对不会有人当面提起,大家都很体面,但赵殊意依然感到了尴尬——母亲和二叔令他蒙羞。
他听说,赵奉礼生前单独见了秦芝一面,大概也是考虑到这0.5%股份,不能掉以轻心。
但老头太不了解秦女士,赵殊意心想:她要么不站队,要么一定站赵怀成,因为她自认对赵怀成有愧——这个男人为她终身不娶,她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