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55)
——他表情正常,但手仍在小幅度地颤抖,为了掩饰,不得不用左手扣紧自己右手手腕,故作轻松地揉弄着,假装只是在按摩。
谢栖无法不被影响,仿佛他的颤抖能通过空气传导,谢栖的心脏也跟着抖,鼻腔发酸,不敢再细看。
谢栖扔掉一次性餐具,去厨房拿了四只碗,两只勺子,将甜粥和咸粥各分成两份,跟赵殊意一起吃。
餐桌前气氛凝滞,没有能活跃气氛的话题。
谢栖不放心,想问,你确定不需要看医生吗?但赵殊意先开口:“对了。”
“嗯?”
“生日快乐。”赵殊意吃着粥,头也不抬地说,“昨天忘了讲。”
“……”
是忘了讲还是不想讲,他们心知肚明。但现在补一句算什么?除此外没有别的话想说吗?
谢栖食难下咽,刻板地说了声“谢谢”。
赵殊意好似没听见,没反应。
谢栖思绪混乱,将他今晚说过的所有话在脑内重温了一遍,忍不住问:“你刚才那句话,也是吃药的副作用吗?”
“哪句?”
“让我别走那句。”
“……”
舀粥的动作一顿,赵殊意抬头看了眼谢栖,没什么表情。
“嗯。”他吐出一个平淡的语气词,单方面堵死了沟通的可能。
晚饭结束,时间已经很晚了。
赵殊意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回房间继续睡觉。
谢栖简单收拾了餐具,扔进洗碗机,回来整理客厅。
其实不知道该怎么整理。刚才他装到一半的行李摊放在地上,装也不是,收也不是,像他们没有定论的关系,不左不右地停在分岔路口,令人无措。
谢栖独自对着行李发呆,余光瞥见,卧室关灯了,但赵殊意没关门。
他不知能否将这解读为希望他回房间一起睡的信号,就算是,赵殊意给的信号为什么永远这么少?卡在一个让他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自作多情的微妙度上。
也许不微妙,纯粹是他连死心都不彻底,上赶着找继续倒贴的理由。
谢栖没去打扰赵殊意,回另一间卧室躺下。
他睡不着,深夜四周一片寂静,客厅隐隐有脚步声,是赵殊意起床活动,上厕所,洗手,倒水,抽烟。
打火机“啪嗒”一声轻响,赵殊意似乎在客厅坐下了。
谢栖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他想去劝两句:“好好休息,少抽点烟”,但也知道这种话说了没任何用,索性别说。
他静静地听着,能听见赵殊意抽烟时的呼吸声,微乎其微,很不真切。
谢栖在这近乎幻听的呼吸里长久地出神,不知道赵殊意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赵殊意抽完烟,回卧室,关上了门。
熬过一个漫长的夜晚,第二天是普普通通,依然没希望的一天。
谢栖早起收拾了行李,他没有将装好的衣服挂回原处,但也没继续装,将那几个旅行箱胡乱合上,推到了墙角。
赵殊意起床更早,没吃早餐就去上班了。
公司没有急事,但赵殊意迫切地需要工作,只有沉浸在工作里,他才感觉自己精神正常。
这要感谢爷爷,呕心沥血地将他培养成了一台能随时切换工作模式的完美机器。
日子照常过,生活平淡如水。赵殊意和谢栖默契地分房睡,谁也没再提搬家的事。
赵殊意觉得这样挺好,时间能淡化一切,再过几天,他就能真正地恢复正常。
理智这么想,可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每天在公司待十个小时,晚上下班回家,开门那一刻,总是不自觉地绷紧神经,下意识看墙角——那几个旅行箱还在不在,谢栖在不在。
赵殊意对此深恶痛绝。
但失控的感情仿佛悄无声息长大的肿瘤,已经癌变,割不掉。
谢栖通常比他早回家,这几天似乎不忙,竟然在学做菜。
赵殊意每天一进门就能闻到厨房传出的焦糊味儿,油烟滚得到处都是,没有做成功的菜,至少他们的餐桌上没见过。
秦芝就是一个爱下厨的人,以前总说,如果家里没人会做饭,这个家就不像家,没有烟火气。
赵殊意不以为然,难道有人会做饭,他们的家就像家了吗?
至于谢栖为什么做饭,赵殊意没问。
谢栖也不像对下厨有热情的样子,可能只是打发时间,找点事做。
无论如何,当赵殊意在回家的第一时间能闻到厨房的油烟味时,紧绷的神经就不由自主地松弛了,像是服下了每日一份的镇静剂。
但谢栖并非每日都在。
12月25日,圣诞节那天,赵殊意开了一个漫长的会,结束后他拒绝高层聚会的邀约,叫司机送回家。
最近他睡眠少,精神欠佳,没有自己开过车。
到家时天黑风急,赵殊意同往常一样,习惯性看向客厅的某一处墙角,但不同往常的是,那几个旅行箱不在了。
赵殊意愣了一下,关门的手发僵。
客厅的灯亮得刺眼,家里一片安静,谢栖也不在。
赵殊意不认为自己离不开谢栖,但事实是,那一瞬间他无法思考,像被激发了某种创伤后应激障碍,视线模糊,隐隐又有幻觉。
他呆站在门口,可能有五分钟,十分钟,甚至更久,直到理智复苏,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谢栖搬走了。”
他回答:“我知道,迟早的事。”
脱鞋,脱外套,换衣服,赵殊意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三百平的房子空旷死寂,没有一丝活气。他毫无缘由地,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一只狗。
没养多久,那蠢狗就被更蠢的他弄丢了,不知后来被谁捡走,过得好吗?还是无家可归,成了流浪狗?
狗的寿命只有十几年,它大概寿终正寝了,过得比他快乐。
他就比较麻烦了,还有漫长的几十年寿命,一眼望不到尽头,最多预测几年后:
也许他离婚了,但依然住在这里,顺利地解决了公司困境,一切有所改变,但生活应该分毫未改。
赵殊意突然想起,谢栖曾经问过他一句话,大意是说:如果不受制于家庭,自由选择,你想做什么?
当时他怎么回答来着?
“我没想过”。
今天再问,赵殊意依然给不出答案。
但这是一个人一生中无法回避的问题:我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而活着?
赵殊意胸口酸痛,呼吸困难。
厨房没有饭吃,他翻了翻冰箱,找到一袋即食燕麦片,用热水泡开,就当打发了晚餐。
房子这么大,他理应去衣帽间,或者谢栖的卧室里看看,未必是搬走了。但赵殊意倚靠沙发,一动不动。
他不能理解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他的精神和肉体逐渐分离,他无法操控这具在情爱里越陷越深的笨拙躯壳。
而令他抗拒的情绪像弹簧,他越想压制,它反弹得越狠。
赵殊意无能为力,在沙发上僵坐到深夜。
他知道,他应该给谢栖发消息,直接问“你搬走了吗”“还回不回来”或者“你在哪”,但他不想碰手机,不能发。
很奇怪,为什么不能发?
一定要跟自己较劲吗?明知它是弹簧,松手能怎样?
赵殊意又想抽烟,但忘了烟在哪里。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水杯在眼前,药在卧室,他在脑内模拟自己起身去拿药的路径,在幻想中吞水服药,但实际上他纹丝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开门声。
赵殊意心神恍惚,没听见。
直到熟悉的身影走到他面前,他看见了谢栖的腿,黑色长裤,裤脚沾着一点雪沫。
往上看,谢栖穿一件薄羽绒服,表情错愕,大概没明白,他半夜不睡觉在这坐着干什么。
“我回来了。”谢栖迟疑了下,“你在等我吗?”
“……”
赵殊意没说话。谢栖已经习惯他不理自己了,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是一个包装精致的红色礼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