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与娇花(11)
姜桓嗤笑,倒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很多年没听过这么天真的话了,不禁偏了偏头:“道君,你们学宫的小朋友都是这种德行吗?”
风越辞:“我觉得很好。”
姜桓:“……好吧,是挺好,年轻人么,总得做做梦,才知道清醒。”
李眠溪想辩解什么,又讲不过他,只好看向风越辞,眼神可怜巴巴的。
小青牛摇晃着脑袋,跑过来凑热闹,风越辞抚着青牛头角,道:“努力未必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却能改变最坏的局面。”
他讲什么话都是这样轻轻淡淡的,波澜不惊,却总叫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李眠溪一怔,还没从这话中反应过来,就见城中亮起冲天的光芒。
是从阿妍离开的屋子里传来的!
陈无方面『露』喜『色』,一开口却吐出大口的鲜血,身体晃了晃,已是强弩之末:“都主,您看,大小姐回来了!”
众人茫然无措,五味纷杂,但他们同陈无方一样,都以为这劫难要过去了。
城墙上的都主眼神冷漠嘲讽,又带着几分怜悯,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回来又能如何呢?”
他一挥手,摇摇欲坠的结界彻底崩塌碎裂。
没有了阻隔,愤怒与恨意交织渲染,只需一根导火线,就能轻易点燃这帮被情绪『操』控的人。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又有人还手,『乱』成一团。
陈无方有心阻拦,却已无力,撑不住弯下了身子,血迹从指缝间溢出。
混『乱』中术法偏移『乱』窜,有意无意掠过他身旁,没等他警觉回避,一道暗芒转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
“啊——”
林烟岚的惊呼声与张朵朵的尖叫声同时响起。
陈无方张了张口,朝光芒亮起的地方伸出手,眼中骤然湿润,有什么话卡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倒了下去,至死未能瞑目。
“啊!啊——”张朵朵从后方冲了过来,怀里还抱着孩童的襁褓,里面有一个拨浪鼓发出清脆响声,掩在无边的喧嚣里。
与此同时,屋子里终于冲出来一道红衣身影——或者说,她是爬出来的。
衣衫褴褛,浑身是伤,明艳的面容布满灼伤的疤痕,她像是个乞丐,又像是个厉鬼。
她爬起来,喃喃道:“无方哥哥,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在哪?你在哪!”
张朵朵睁大眼睛,哭喊穿透了混『乱』的兵戈声:“阿妍!大小姐——”
阿妍转过来,满地血『色』映入眼中。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所有人,冲过去,紧紧抱住了陈无方,抬手碰了碰他的鼻息,霎时僵在原地,泪如雨下。半响,她才颤抖着帮他阖上双目。
“住手……住手!”
撕心裂肺地叫声响彻城池上方,灵力四溢,震得众人跌坐在地。
四周嘈杂声远去,只余一片寂静。
都主开口:“不错啊,竟然还能回来。”
“你骗了我,你骗了我!没有四时花冠!没有传送阵!它困了我整整三日,任我哭喊冲撞,任我绝望祈求……无论如何也出不去,回不来!”
阿妍声音早就喊哑了,听来刺耳又凄凉:“我不明白。”
“你心里早就清楚了,只不过自己不愿相信,怪谁呢?回来也好,陛下教过我们,做事情就该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都主『露』出一个不合时宜地笑容,“可惜了,到最后也没能找到真正的魔王信物。”
阿妍怔怔地看着都主倒下,而鬼影现身,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得比他更诡异,更幽冷。
“哈哈,姜帝!哈哈哈!你想要魔王信物是吗?好啊,我给你!”
她倏地伸手成爪,狠狠捅进了自己胸膛,剜出了血淋淋的心脏。
青丝染上霜白之『色』,明媚容颜浮上老态,顷刻白发落满肩,红颜成枯骨。
阿妍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嘴角,眼泪溅在了他眉心之上:“满城都是罪孽!无方哥哥,你别嫌弃我,我没有办法了。”
四时变幻,长夜未央,黎明始终没有到来。
鲜红的花瓣无声无息地飘起,吞噬了满城的惨叫与血肉,血迹滴答轻响,染遍每一个角落。
这座城池,终于真真正正的沉寂了。
看着如此血腥凄惨的场景,李眠溪再也撑不住,跑到一旁干呕去了。林烟岚走过去拍拍他的后背,权作安慰。
“咔嚓”裂声响起,伴随着地动山摇,幻境忽然模糊起来,碎成了千万片。
姜桓接住一片碎片,碾成灰烬,道:“她的心脏才是真正的魔王信物?倒是没料到,小小年纪还有屠城的气魄。这么看来,她爹根本没打算送她去见姜帝,而是心知已无后路,想让她带着信物离开吧。可惜传送阵被鬼影动了手脚,人算不如天算。”
林烟岚抬手擦了擦眼角,回过头时眼眶还有些红,轻声道:“但凡满城百姓能上下一心,不受蛊『惑』,也不至于令她如此绝望。最初我见此处如同世外桃源,原来也都是假象。”
姜桓吹了吹手上烟灰,道:“可能是魔王在时,天下太平静了吧。有句话讲‘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太美好的东西,往往都不真实。”
风越辞眸光微动,看了他一眼。
姜桓嘴角勾起,瞧着眼前人盛极的容『色』,意有所指:“道君,是不是觉得我讲得很有道理?”
风越辞垂眸敛目,仿佛没听出他话中深意,抬手招来青牛,摇响铃铛,化作浮光瑶琴,指尖轻动,勾起一根琴弦。
只听琴音清泠,悠远旷达,『荡』涤心魄。
李眠溪一震,满腹无可言说的惆怅与悲愤好似淡去,从那数千年的往事中挣脱了出来。
阴魔的声音忽然响起,不知从何处传来:“清徽道君,你想知道的都已经知晓,是该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风越辞抬眼,淡淡道:“还有一事。二十年前,季姑娘强行转生,但神魂执念太重,沉溺忘川,难容于身躯,二十岁便是大限。除非有人能涉足忘川,为她洗净神魂,才能令她真正重生。我知阁下寻我是为了此事,只是如此费心费力地救她,目的何在?”
阴魔沉默。
李眠溪挠挠头,突然一个激灵:“道君先前说你与阴魔渊源颇深,难不成你也是当年花都之人?”
姜桓道:“显而易见。”
李眠溪“啊”了声,紧张道:“那你是谁?莫非是陈公子?还是张姑娘?”
阴魔冷冷道:“谁都不是!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昔年承蒙大小姐恩德,如今连仅剩的残魂也将覆灭,只想在临死前了却一桩心愿罢了。清徽道君,只要你去忘川将她带回来,我立刻放了你们学宫那群小辈。”
“忘川?莫非是彼岸忘川?”林烟岚终于想了起来,蹙眉道:“相传人死后执念不散,入不了轮回,魂魄便会沉入忘川,永世不得超脱,竟是真的吗?”
阴魔道:“自然是真的。彼岸忘川乃禁地,涉及超脱轮回之秘,唯有达到‘帝王’境界才能涉足一二。而当今四君,远不如‘帝王’多矣。”
李眠溪听得晕头转向:“道君,她,她在说什么啊?”
倒是姜桓听到“超脱轮回”几个字,眼神微变,手掌慢慢抚过刀柄。
林烟岚急道:“若真是忘川,活人不可入,入者人不活!道君又怎能去?”
阴魔道:“你错了,只有他才能去。因为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到过彼岸,渡过忘川,死而复生之人!难道你以为,七年前真是你们医术通天将他救回来的吗?‘补天石’需要道韵神魂,四君亦能做到,只是他们心知必死,不敢牺牲罢了!”
必死……必死!
林烟岚身体霎时颤了颤,脸『色』煞白。
七年前,四君殿联合氏族炼制‘补天石’,却因缺少关键一环而久久犹豫,她父亲便是死在了那一役。
清徽道君纵然惊才绝艳,也不比四君特殊。四君等人年岁长他数倍,早已先他一步踏足“道境”,难不成真的无能为力吗?
阴魔笑声幽幽,情绪不明,喃喃道:“人心如此,数千年未变。为了这帮人牺牲,根本不值得。”
她像是在说风越辞,又像是在说其他什么人。
风越辞指尖未停,琴声泠泠作响,道:“问道无悔,问心无愧。何来牺牲?何来不值?”
琴音不歇,浮光流转,地面上忽然间红花盛放,眼前出现了一片浑浊的河流,水中隐隐约约躺着个人影,红衣明艳,一如花都初见,那个笑容灿烂的小姑娘。
第12章 昏迷
风越辞携琴起身,往前方河流处行去。
林烟岚跟李眠溪一左一右地拦住他,异口同声道:“您不能去!”
眼前隔着一层水波似得无形屏障,风越辞脚步未停,身形如同幻影瞬移,转眼掠过他们二人,径直走了过去。
青衫白衣,乌发如墨。
脚下无生花艳艳盛开,他走得不疾不徐,仿佛在赴一场盛宴,姿态从容而静雅。
林烟岚与李眠溪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焦虑担忧的脸『色』。
姜桓伸手碰了碰屏障,谁知一下穿透过去,又回到了原地,不禁“咦”了声。
阴魔道:“我讲过了,除非达到昔年‘帝王’的境界,否则没有一个活人能踏足忘川。”
“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的确是奇妙之地。”姜桓看向风越辞,微微挑眉:“不过我更好奇,什么叫死而复生?”
阴魔道:“凡人一死百了,而我辈修行之人,只要神魂不散,复生之法千百种,那都不是真正的死亡,换个活法罢了。只有他,七年前魂散于天地,又重新归于身躯,活了过来。”
姜桓问:“那他是活人还是死人?”
阴魔笑意森然,道:“自然是活人,可还能活多久就说不清楚了。”
李眠溪气极道:“不准你咒道君!道君会长命百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