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与娇花(55)
姜桓:“哦?”
吴双涯气哼哼地一偏头,转向风越辞告状:“道君!你看他!”
风越辞正凝神望着杏林,没听清他们讲什么,被他一喊,便微微侧身,回眸看来。他目光清澄宁静,光影中美好得不真切,叫人有一种做什么事都会被包容之感。
吴双涯当即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没,没事了。”
姜桓抬手将风越辞的脸转过来,“阿越,别看他,看我啊!”
风越辞依言看他。
姜桓勾起嘴角,也懒得跟熊孩子计较,抱着他不松手了。
梦境中,小姑娘却是哭累了,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十三年如一日的孩童模样,我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怪物了。”
“其实我很羡慕大家,可以正常地长大,承袭家业,谈婚论嫁,想做什么都可以。而我这一生,大概都看不到自己长大时的模样了。”
“好在……我也习惯了。”
“杏林,我要离开兰溪城了。但不是为了逃避什么,而是为了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纵然是怪物,也该有选择的权利,对吗?”
“最遗憾的是我不能带你一起走了,你是陛下赐予兰溪城之物,只有城主才有资格带你去任何地方。真的抱歉,我失信了。”
她抹去眼泪,站了起来往回走,转身的刹那,高悬林中的玉壶杏林忽然发出淡淡光芒,枝丫轻轻摇晃,如同在挽留她一般。
可惜小姑娘并未回头。
画面一转,小姑娘轻装简行,孤身走出了城门,她脸上的笑意如常,只眼眸深处透出些许落寞。
“岚儿!岚儿!”
“阿娘?阿娘!”
林岚倏地转身,立刻被『妇』人抱了满怀。
『妇』人又生气又心疼,抚着她的脸颊喊道:“傻孩子!你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走?”
林岚低声道:“我留了信。我只是不想阿娘与大家为难。大家一直都对我很好的,爹爹去后,也是他们时常照顾。我无法继承城主之位,想来他们也不比我好受,阿娘你就别跟他们吵了。”
『妇』人一听,眼泪就落下来了,抬了抬手,空中顿时显现一物,“岚儿你看,这是什么?”
小姑娘惊道:“玉壶杏林!”
玉壶杏林慢悠悠地落到了她怀里,林岚仍是难以置信,随即就拉住『妇』人胳膊,认真道:“阿娘,信物是属于兰溪城的,您不能偷偷给我。走,我陪您回去跟大家解释!”
话音刚落,原本空『荡』『荡』的城中忽然就探出了许多脑袋,有些在树上,有些在墙后,有些在门内。
所有人脸上都不见愤怒,反而全是愧疚。
『妇』人抹了眼泪,笑了起来,道:“就是大家让我将玉壶杏林交给你的。”
小姑娘呆住了,轻声道:“你们……”
大家都冲她笑,笑容温暖又满含祝福。
“世事无常,怎能尽如人意?但只要你不放弃,人意有时也可胜过天意。岚儿,但愿你能重新唤醒玉壶杏林,待到杏林花开,或许我们就能看到你长大时的模样了。”
小姑娘含着眼泪,呜咽应道:“好!”
梦境中,林岚带着玉壶杏林踏上了旅途,她走走停停,四处行医,当真如从前所言,尽心尽力去救每一个人。
不过在途中,她却听到越来越多的人提起一个人——姜帝。
“姜帝?有魔王陛下在,何人敢在百城称帝?好大的胆子。”林岚抱着玉壶,蹙眉道:“听旁人所言,已有许多城池向他臣服了,我不信,大家对陛下的信仰可是有目共睹的!杏林,但愿陛下早日现身,以安人心。”
小姑娘继续往前行。
场景消散又起,却是一处山野酒棚,林岚走得口渴,便想过去喝水,歇一歇脚。
但那边只有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唯有最边上的桌子,只坐了一人。
那人黑袍兜帽,全身都笼在其中,看不清模样,唯有腰间一把长刀,靠近时便觉凶煞异常,叫人害怕。
黑袍人一直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一坛接着一坛,喝得脚边都堆满了空坛,他也没有喝醉,看着倒有几分潇洒不羁的疏狂之意。
风越辞忽然往前走了几步。
姜桓亦盯着黑袍人,挑眉笑道:“居然这么巧么。”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道:“是我。”
他们讲话好似在打哑谜,吴双涯听不懂,却是奇怪于另一点,指着黑袍人道:“这人装扮跟鬼君好像啊!”
鬼君刚在华夏学宫闹过一场,是以吴双涯印象深刻。
其他三人也看到了,但都未出声。
只见小姑娘走到黑袍人身旁,道:“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黑袍人径自喝酒,恍若未闻。
林岚见他喝这么多,善心又起,忍不住劝道:“酒多伤身,阁下还是少喝些吧,这世上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黑袍人漠然道:“世事无常,怎能尽如人意。”
林岚顿时想起阿娘的话,弯了弯眼眸道:“但只要不放弃,人意有时也可胜过天意啊。”
黑袍人闻言,转了转杯子,淡淡道:“人意?天意?不若都顺我意。”
小姑娘听得呆了呆,道:“人意是众生之意,天意是天道之意,倘若都顺着你,那你岂不是要成为天地主宰?”
黑袍人道:“如此,方能如我所愿。”
第55章 梦魔
姜桓向来狂妄嚣张, 且十分有自知之明。
身处其中不觉得怎样, 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又想捶自己了。
吴双涯顺口道:“这人谁啊这么狂?姜帝都没他狂吧?”
姜桓手一转,面无表情地捶他头顶。
吴双涯“嗷呜”一声跳起来, 捂着头顶直吸气。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道:“阿越, 有实力的狂不叫狂, 叫自信,对不对?”
风越辞道:“嗯。”
姜桓道:“阿越,阿越……”
风越辞见他也不讲什么, 就一遍遍地唤人, 便抬手碰了碰他额头, 轻声道:“望庭很好。”
姜桓握住他手, 问:“那阿越喜不喜欢?”
风越辞道:“嗯。”
姜桓缠着人不放,又追问道:“什么什么?我听不清。”
风越辞道:“喜欢。”
姜桓心满意足地勾唇一笑,再看画面中的自己也顺眼多了。
可怜吴双涯莫名其妙挨了揍, 『揉』着头,敢怒不敢言。
林烟岚只定定地望着梦境中的小姑娘, 眼神时而茫然时而沉思, 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姑娘在黑袍人身边坐下,肃容道:“我不知阁下所愿为何, 但请慎言。你要人意天意皆顺你意,又将魔王陛下置于何地?这已是大不敬!”
黑袍人倒了酒,淡淡道:“你命不久矣, 有空『操』心别人, 不如想想自己。”
林岚一听, 未及惊讶只觉好笑,指指自己道:“我?怎么可能?我自己便是医者……”
黑袍人道:“医者不自医。”
林岚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还是没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对劲,问道:“那阁下倒是讲一讲,我如何就命不久矣了?”
黑袍人道:“观你根骨已非孩童,却还是幼年体态无法长大,没想过原因么。”
林岚道:“我一直如此,非是病症。”
黑跑人漠然道:“是你身携灵物之故,它一直在汲取你的灵力与生机。长年累月,你外表如常,内里已空,自然命不久矣。”
林岚闻言如遭雷劈,僵在桌边,整个人都好似傻了。
她浑身轻颤,嘴唇哆嗦,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不可能的!我身上灵物是用来救人的!”
黑袍人自顾自地饮酒,半句安慰都没有,冷淡道:“救人之物,也可杀人。”
林岚瞬间红了眼眶,起身连退数步,大受打击之下,脚步踉跄,眼神错『乱』地扶着身旁桌椅。
“我不信!”
“随你。”
黑衣人饮完酒,放下杯子,话音未落,身影已消失不见。
萍水相逢,不过是因她几句善心,才提点两句罢了。
他从不多管闲事。
林岚左右找寻,想要让他把话讲清楚,可那人却似凭空出现凭空消失,转眼就没了踪迹。
方才的交谈好像是场梦一样。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倏而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山林间,捧着玉壶杏林,忍着眼中涩意,不停地询问。
“他一定是在骗我。”
“杏林,你告诉我,他在骗我对不对?”
“你是魔王陛下赐予之物,从前跟着爹爹救了那么多人,若你有灵,定是纯善,怎么可能会害我呢?”
无人应答。
小姑娘嗓子说哑了,终于停下来,发了许久的呆,而后闭上眼睛,一滴滴眼泪溅在了壶中。
春去秋来,秋去冬至。
天上落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远望间纯白一片,纯粹空灵,静美无暇。
林岚仍然带着玉壶杏林,走遍了无数山川城镇,救了无数病苦缠身之人,但她自己却眼见着一日比一日虚弱。
茫茫雪地中,她终于无力地倒下,直到这时,她才真正相信了黑袍人所言。
“阿娘说,我刚出生时多亏了你才得以存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我生来对你就有一种亲近感。我们相依相伴这么多年,你在我心里早已不是一件灵物,而是至亲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