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起来连自己都绿(14)
后来我的病终于好了,却成为府里众人的心结,是以朔风未起便要穿上那毛茸茸的一团袄子(后来亦是为了在沈邈跟前卖乖),跟随的挽月、浣星总是在马车里备好披风、毯子。我常以为这不过是府中众人过分担心了些,我又不是那秋风一吹便要黄的枯草。
哪想到,今日里与柳潮在秋风里站了顶多半个时辰,我便真的被吹枯了。
那大夫还与公主娘讲什么我冷酒下肚又吹了风,再加上近来心中郁郁,是以才发了温病。
公主娘立马转头来瞪我。
我心头叫苦,自己不过是与柳潮在挑香楼里喝了一两杯酒,怎么从这老头的口中说出来似是一饮三百杯了一般。但我既不敢告诉公主娘自己今日与柳潮去了挑香楼听曲,更难以解释我与柳潮在那秋风里有什么好站的。
毕竟几年前我在挑香楼里被柳潮灌得醉醺醺后,回来便挨了公主娘亲的一顿教训。她既没打我也没骂我,只坐镇一旁,让驸马爹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讲了一通“多酒伤身,更不利养性”的道理。苦得我愿意去替柳潮挨板子,好免了这耳中祸。
我只好转移话题,抢先问道:“沈大哥呢?之前我怎么觉得听到了沈大哥的声音?”
公主斜斜地看了我一眼,没立刻回答,只驸马爹在旁边道:“远之在门口见了某个烧成火球的小糊涂蛋,将你抱进来便走了。”
公主娘接道:“难不成还要守在你床边么?”
“哦。”我应道,然而心中已经炸起了烟花,一簇接着一簇,五光十色闪得人双目发直。那个温暖又使人安心的地方,果真是沈邈的怀抱。我怎么就不能早点醒过来,借着发病的样子在他怀里偷点香呢?
公主娘亲见我不再说话,便道:“算了,也不与你这个小混球多计较,等会儿用了饭后记得将汤药喝了。”
公主娘亲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道:“这几日都给我好生呆在房中,谁也想别找!”
“啊!”我不禁哀叹,随即又反应过来问道:“可是后日不是圣人的千秋宴吗,我怎能不去呢?”
公主娘一句“这便不需得你这个小混球担心了”,便借着“休养”的由头再次将我关了禁闭。
千秋节的这天,我百无聊赖地瘫在床榻上。
浣星隔着帘子催道:“主子,这中午的吃食都摆上了,您也起来了吧。”
我翻了个身哼哼道:“今日他们都甩开我出门去了…这府里即是我当家…想不起便不起…”
浣星道:“若是殿下一回来,便知道您今日连午饭都不用了。”
我一听这话就来气:“若不是你这个叛徒告诉了娘亲我去喝酒的事情,小爷我早就在宫里用饭了。”
浣星却并不怕我,只笑道:“这不是为主子您好吗?”
我冷哼了一声,最后还是翻身坐了起来,梳洗后坐在前厅的饭桌前发呆。
老皇帝为着自己这五十大寿,翻新了一处宫院,取名为兴阳院。前些日虞嘉敏随公主娘亲进宫,被宫中女儿家邀着去建成的兴阳院里赏菊,回来便兴致勃勃地与我描述,那里头是如何天宫般的景色。
再加上百官于千秋宴上都要像模像样地穿着礼服,五品以上的官员的礼服里都加了流光溢彩的孔雀羽绣线,比那一套上似老古董般的朝服好看多了。故而我已经想了许久,衣绣孔雀羽的沈邈,立在那么个天宫似的地方,又该是怎样一般光景?
若是沈邈待会儿能与公主府的众人一同回来变好了,我能对他道谢,更能看看他今日的俊俏装束。
然而眼巴巴的望了一天,没望来我那穿着好看袍子的沈郎,却等回了神色莫名的一家人。
公主府一行人回来时天已经黑作了一团抹不开的墨色,我早就唤人备好了热茶暖羹,巴巴地赶着讨好公主娘,只愿她发善心免了我的禁闭。
往日里公主夫妇见了我这般贴心,早就搓`揉着我的脸喊“言宝”了,纵是当年偷公主娘压箱底诗稿给驸马爹这般的死罪,也能被我令厨房熬的几碗甜汤消解去。
却不知今日里生了什么异端,一家人喝完汤羹、暖了身子,神色依旧有些不好。我一开始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只以为大家在千秋宴上遇了些不舒心的事情。
我连忙用眼神示意浣星,浣星悄悄点了点头道:“这是二郎君守着厨房熬的甜汤,盼着能与殿下解解乏。”
公主娘亲与驸马爹闻言都喝了一口,我本以为一举功成,只等着他们笑眼夸我,却不料公主娘只是结果仆妇的手帕擦了擦嘴,又对虞嘉敏道:“天色也晚了,敏娘先回房休息吧。”
虞嘉敏起身带着婢女走了,还特意留给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弄得我心里毛毛的。
纳闷间,公主娘就意有所指地问道:“嘉言一直与柳家的柳子澜走得近,对吧?”
我一头雾水,但想着少说少错,只点头回到:“正…正是…”
公主娘又问了个更让我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旁人多道他纨绔,你又怎么以为呢?”
以我对公主娘的了解,她是委婉表达自己觉得柳潮正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我虽然平日里爱与柳潮损贬,但不意味着旁人也能对着他说三道四,更不愿意看着这辈子自己最亲近的人厌恶他。
我想了想道:“子澜他平时言行确是有些…不羁,但内里并不差,对…对朋友更是意气。”
公主娘的眉毛由远山蹙成了尖峰,一旁未吭声的驸马爹忽然语重心长地说:“言宝,你如今也不是垂髫小童,有倾慕之人也是自然。我与你娘亲也不拘你倾慕何人,只是盼你切不要随了那些自诩风流之人,染上朝三暮四的恶习。”
然后公主娘亲点了点头,表示点到即止,催我入院去休息,免得回去的路上又被夜风吹凉了。
不是啊,这他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就朝三暮四?怎么就自诩风流了????
28.
回到房里,我不由得想公主夫妇说的话,方才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不知所措,连带着脑子也难转动。
现下回想起来,公主娘亲先问我如何看柳潮,待我回答了便告诫我切莫三心二意,那这事情多半与柳潮有关系。
与柳潮有关便罢,我也不是第一次被误会与柳潮有那撕扯袖子的不正当关系。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同柳潮这辈子怕是命定地要被绑在一起,谁也别想甩开谁往他处去。
只是这“朝三暮四”又是从哪里找来安在我头上的罪名啊?
我烦躁地踢了一脚床柱,一旁系着的帐子微微抖动,透出外边晃动的烛光来,看得人更加气闷。
柳潮、柳潮,又是柳潮!
这混账惹我恼、惹我忧,在我感动万分时又要从某个犄角旮旯里忽然蹦出来,扮着鬼脸将我吓个半死。
我甚至有些后悔五岁那年在后花园里的一哭,从此招惹来这么个麻烦精。可这念想才在心里隐隐冒出个头,就被某个身影猛一脚下去,不由分说地踩瘪了。
这个身影,正是前些天站在夜色中的柳潮,他逆着游廊处的光对我说话,声音不大,每个字却都死皮赖脸地钻进了我的耳朵,和他身后那傍晚时分必定被点起的灯火一般,数着时辰叫嚣着自己的存在,引着我去细想他话里隐藏的东西。
我翻了个身,心想明日起来定要先问问虞嘉敏,千秋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翌日,不待我找到虞嘉敏,沈邈先上门来了。
往日里见沈邈来公主府,即使他是为了应驸马爹的邀约而来,我都欢喜得不得了,若是单独来找我,我不需凭风都能飞到天上去。
但这一次,除了欣喜,我心中更多的是不安,总觉得沈邈并不是如浣星传达给我的消息那样,单纯来看我病是否好了的。
公主府一家从千秋宴回来便觉着我与柳潮有些了什么,沈邈昨日也在,保不齐那流言也飞到了他耳朵里呢。
于是在沈邈进门的那一刻,我就紧张兮兮地观察起了他的神色。
毕竟在这几年里,我都宣称自己喜欢的是女儿家,可不想一个晚上就莫名其妙地变作了一个男女不忌的混账。
但似乎是因为我表现地过分紧张了些,沈邈反而误会了。
他皱着眉毛问:“清行的病还没好吗?”
我连忙道:“不不不...昨日便好了,若是烧到今天,岂不是要烧作个傻子。”
沈邈闻言笑了笑,竟然伸出手覆盖在我的额头上,我不由得抖了抖。他的手分明偏凉,却散发热气灼烧着我的脸。
幸好沈邈只是摸了摸我的额头便收回了手,他若是再碰得久一点,我便要温病复发了。
他竟然还接过我的玩笑话,感叹:“幸好没烧作个小傻子。”
过了一会儿,沈邈又道:“那日才将你送进院子,天家便传了急诏,只得匆匆走了,便不清楚你是怎样染上风寒的。”
我即使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打量沈邈的表情,也猜不透他是听闻了什么后的试探,还是为关心我而问。
不论是哪一种,我都平静不下来。
于是我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是我那日与别人喝了些冷酒,回来时又吹了风。”
“但是...”我不想在沈邈心里留下个贪图玩乐的形象,接着强调,“我也不过了两三杯,怎料得就这样了。”
沈邈却不似从前那般与我讲些道理,反而问道:“是与子澜兄一同饮的酒吗?”
我心里莫名“咯噔”一声,竟有种背着夫人去外边偷香被识破的尴尬。我连忙挥开这陡然生出的破想法,继续交代:“正...正是与柳子澜。”
沈邈笑道:“听清行这语气,倒不像是与子澜兄喝了酒,反倒是往天牢里走了一遭。”
沈邈难得地开了玩笑,但我连半份用来惊讶的心思都匀不开。何况他脸上的笑,像是被秋云罩住的月一般,依旧温柔,却不真切。
我看着沈邈,支支吾吾唤了声“阿兄”,随后半句话也憋不出。我现下恨不得悄无声息地变小了,顺着衣襟爬到他的胸口上,听听他的心音。
最后是沈邈摸了摸我的头,道:“见你不再发热,便也安心。我另有些事情要做,也该走了。”
我看着沈邈走出房门,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游离在心里,用力一抓,却又散成了捉摸不住的一团雾,只留下点湿漉漉的水汽。
“阿兄!”我不由得再唤了一声,沈邈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
我道:“若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千万别憋在心里。”
“阿兄...知道。”他没有自称“我”,把“阿兄”两个字咬地很重。
妈的,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怎么大家都这般不对劲????
我现在就得找虞嘉敏问个清楚!
“哟,小负心汉来了呀。”嘉敏阿姊打趣道。
我心里本就乱糟糟的,哪里听得虞嘉敏这胡话,立马抢过她手中的画本,扔进浣星怀里,示意她们都退下。
虞嘉敏也不生气,只道:“怎么了、怎么,如何地脾气一天天见长呢。”
我心说小爷我真正的脾气你见了怕是要后悔死,最后还是按捺住脾气问:“阿姊,昨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呀?”
虞嘉敏想了想道:“那个被阿兄教训过的杜望贼心不死,又想陷污蔑沈大哥与柳家郎有私情,却不料将你牵扯进来了。”
“杜望?”我骂道:“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谁知道呢”虞嘉敏也啐了一口“阿父与阿兄正在说话呢,那东西瘸着腿就上来了,口称着柳家郎与沈大哥有私情,却又同在朝中为官,是违了律法,还说自己手中有证据。”
上辈子沈邈进了柳府便不得科举便是因着这个,我朝男子虽可相恋、嫁娶,却断没有同在仕途的道理。说到底,还不是将爱慕同性的男子当一般女儿家看待。
如今沈邈在朝中担着重任,柳潮前年也想着法子谋了个官职。
只是...
我疑惑道:“瘸了腿...礼哥这么威猛,前些日子将那龟儿子的腿都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