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起来连自己都绿(3)
若不是害怕明日里看起来太憔悴,我能抱着沈邈的那封请帖,躺着傻笑到天明。
“主子,您今日去见客,这衣裳...这衣裳显得轻浮了些...是否不大合适?”这日早上,侍女挽月抱着我亲自选的衣服皱眉。
我让挽月替我换上衣服,挥了挥手道:“叫人把阿兄送我的那盏番琉璃镜取出来。”
片刻过后,看着镜子里被领口镶边的狐狸毛遮了半边脸的自己,我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挽月你不知道,这衣服最合适不过了。”
沈邈这个人呀,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他对我最好的时候,就是当年我想娶个男人进府,被得了消息的将军老爹打了个半死,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叫苦。
现在我将自己打扮作一只白汤圆,是怕等会儿见到了沈邈,又克制不住嘴里跑马将他惹恼了。对着又臭又硬的柳潮,他定然抽身便走,对着又香又软的虞嘉言,结局或许将大有改观。
出门时屋外的雪已经停了,朔风一吹,便扫下快压断树枝的积雪来。
我特地提早了半个多时辰到缀锦阁,沈邈却已经在那里等着。他坐在包厢靠窗的位置,见我来了,便站起身来,我一眼瞥到他微微发红的鼻尖。
沈邈的父亲是难得的清官,身后并无多少积蓄,他们家那辆用了数年的破马车一个铜子儿不差得继承了沈家节俭清廉的家风,到了冬日并不怎么能御寒。他从东边一路过来,也不知被灌了多少冷风。我心里想着等会儿着人送沈邈回去,又唤温些牛乳来。
侍从们退到了门外,我心中默念“克制是福、克制是福”,稳住藏在袖中发抖的手,紧张地走了进去。
上一次与沈邈独处,是坐在他坟前,那数十杯酒下肚都不得醉的滋味,已然隔世,却又历历如新。如今我在国子监里虽离得他近,身边却尽飞些蝇虫般嗡嗡读书的人,比隔三差五来邀他品鉴诗文的柳潮还要聒噪。柳潮可以被我赶走,这些沈邈在国子监里交的朋友,我却没有任何干涉的权利。
现在与他单独相处,我怕自己真忍不住冲上去啃他一口。
“小公子”沈邈与我行礼。
按理说我们俩皆是国子监里的同修,如此称呼我有些不妥。可我自己对这个称呼满意极了,比起以字相称,他这样唤我才让我有重活一世的真切感。
我脱下大氅,露出完整的、毛茸茸的狐狸毛领子,用平生未有的语调,软声软气地说:“让沈大哥久等了。”
如此一番问候毕了,我便只盯着沈邈看,一是因为心肝阿邈好看,二是我不知道说什么话最合适。
以前我养过戏班子,由于不耐听那些文绉绉、拖长了唱念的文人戏,更不好那些拿根秃毛棍子作胯下马的打打杀杀,只让他们演粉戏与我看,气得沈邈常年骂我“不知廉耻”、“色胚一个”。
直到今日,我方才明白,那文人的戏词写得真好。
“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不正是说的,我对着沈邈么。
这时候,挽月敲门进来,呈上了热牛乳。
沈邈以为是我要喝牛乳,便把那小玉碗轻轻推向我。我连忙摆了摆手道:“我…我喝不得牛乳,这是给沈大哥暖身子的。”
沈邈闻言有些惊讶,却笑着说了声“劳小公子费心了”,端起了牛乳。他微微低着头,腰是挺直的。
面前人的唇色明明偏淡,却被牛乳的热气晕染出让人想咬一口的樱桃红来。我满脑子飘满有违礼法的胡思乱想,盯他盯得更带劲了。
不知道是暖和起来了,还是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发现沈邈的耳朵尖也变红了。
他放下玉碗,里面正好剩了薄薄的一层底,又对我道了次谢。
我正寻思着说点什么,却见沈邈面带难色。
他缓了缓,对我说:“我今日请小公子前来,是想对小公子说声抱歉…”
??????
我闻言呆住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为何沈邈要对我道歉?
就算是要道歉,也是我跪下来抱住他的腿,大哭着忏悔啊!
7.
屋外的朔风拍打着窗子,也狠狠拍打着我的心。
沈邈秉持非礼勿言的态度,说起有关风月情爱的事情,总是不好意思。我以前最喜欢他羞而难言的模样,现在只觉得苦痛与尴尬被延长了。
他说:“上一次在缀锦阁前让小公子误会了,是沈某的不是。”
“上...上一次?”我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沈邈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与子...与柳兄不过是以文相交,并无其他关系,还请小公子不必挂怀。”
以文..相交...
什么狗屁糟心玩意儿...我生吃国子监祭酒都比柳潮要同人“以文相交”来得现实好吗!
而且...虽然沈邈和柳潮还未走得太近这件事让我稍微安心,他为什么要特地同我解释啊!
我强忍住内心的崩溃,乖巧道:“沈大哥,我挂怀什么呀?”
以为自己点到为止即可的沈邈似乎也有些崩溃,只好说:“小公子,请你放心,你与柳兄的事,我本无意介入,那次相遇也是偶然。你不必耗费光阴,在我身边周旋。”
“我...我与柳潮那东西有什么事啊!?”我彻底崩溃了。
沈潮见我不出声,以为我是小孩子心思被捅破的羞愤:“你放心,这件事情,我定不会说与旁人的。”
我真想摇着沈邈的肩大吼:“我不是!我没有!呜呜呜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怎么会缺心眼喜欢上柳潮呢!”
但我不能,我要维持自己软乎乎、哭唧唧的形象。
于是我调整好心态,委屈道:“沈大哥,是不是柳潮对你说了什么胡话?”
我估摸着是自己的情绪流露地特别好,沈邈见我这模样立马慌了神,老老实实说:“这...柳兄说你应当是少年心性,对他有了仰慕之情,故而那日在缀锦阁生了醋意,方才要进国子监来我身边。”
他又用一种长辈般的语气教育我:“我便想着要同小公子解释清楚,在国子监求学才是要事,千万别因为我误了课业。”
我...
我虞嘉言今日就要夜闯将军府,撕了柳潮的狗嘴,看他往后敢不敢“叭叭叭”地胡乱犬吠。
在今日之前,我虽然费尽心思地阻止他俩接触,却从未对沈邈说过一句柳潮的坏话。毕竟我与柳潮,说到底也无甚区别。这辈子三个人都安生过活最是好,至于上辈子的怨与恨、失望与猜疑,我一个人见过便够了。
但如今既然柳潮不仁,我也不要义了!
“我怎么会仰慕柳潮!”我又气又羞:“沈大哥,你不知道。柳潮从小就爱欺负我,他不仅脑子里“哗啦啦”地流着水,肚子里也装着坏水。他仗着自己年长,便将我骗得团团转。上一次我与沈大哥遇见,就是因为被他欺负了,一气之下跑出来迷了路。”
沈邈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毕竟柳潮这个时候装君子装得可好了。
我继续解释道:“我爱跟在沈大哥身边,是因为那次在城东见了,知道沈大哥是素不相识之人都要关心的好人,便不想你也被柳潮欺负了!”
我忍不住为自己的随机应变叫绝。
心肝沈邈被不一的说辞弄得有些懵,他那讶异的样子让我想扑上去揪住他的衣襟猛亲。
意识到自己在沈邈面前永远骚动的心,我打算狠一点,把后路堵死。
我对沈邈说:“况且,我也不喜欢男子,我将来要娶个娘亲般好看的女子,却不似她那般凶。”
我仿佛看见公主娘亲愤怒的提着裙摆愤怒赶到,还听见心里那个熟读《龙阳逸史》、《品花宝鉴》的小人,一头撞死在南墙上的声音。
沈邈或许还没有完全相信,却先道了歉:“是我想岔了,还望小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我连忙道:“不、不、不,若非是沈大哥如此坦荡,这误会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消除呢。”
要是沈邈信了我的解释,那再好不过。若是真以为我真喜欢柳潮,也不打紧。按我这小书生知节守礼的性子,一定会主动避嫌,与柳潮拉开距离。除了“喜欢柳潮”这四个字听起来要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怎么想都是桩只赚不赔的生意。
我就着沈邈的美色下饭,浑身都暖乎乎的,出了缀锦阁的大门,才发现外面又飘起了雪。
沈邈与我道别,正要坐上他那破兮兮的马车,我心疼道“沈大哥,我叫人送你回去吧。那辆车子看着便透风,坐着多冷呀。”
沈邈的笑容似乎淡了一些,他摆摆手拒绝了我,行了个道别的礼,坐上车走了。
我无措地站在雪里,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变了,最后被挽月哄上了马车。
车轱辘在雪地上压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挽月替我扫掉落在衣服上的雪,责备又心疼地说:“小主子,您方才那话,让沈公子多难堪啊。”
我抬起头来看挽月。
挽月道:“小主子您说过沈公子父亲早亡,在京中一个人过得清贫。刚刚那话,我们知道是小主子好心,可对沈公子来讲,可不是戳着心窝子说寒酸么?”
是...是吗...
这样的话,上辈子我没少说,还无数次地嫌沈邈那院子小,要重新替他置间宅子。
原来我自以为的关心,在旁人看来,都是戳着心窝子讲出来的话么。
我这张破嘴。
*真正熟读《品花宝鉴》的不是身处架空历史的小柳,而是卡球本球
*小沈并非是完人,丢了面子心里疼。
*小柳没有说瞎话,真当自己是朵花,小虞见了便爱他。
8.
挽月说的那句话,一直悬在我心头。
我以前从未意识到自己说话都刺人。毕竟沈邈不会粗鲁地揪着我衣衫质问是否嫌弃他家世不显,身边的侍从更是怕惹我生气,轻易不敢多说话。
可现在意识到了,我也不清楚该如何补救,总不能冲上去找到沈邈说“对不起我不是嫌弃你那马车寒酸,我只是想关心你”吧。要真是这样讲,不须得旁人提醒,我自己都觉着自己欠收拾。
思来想去,我只好跟在沈邈后面,哈巴狗般不停地夸他,他做一件事,我“汪”地吠一声。
一段时间下来,我拍马屁的功夫真是日日见长。以前我不怎么夸人,绞尽脑汁只憋得出来个“好”。沈邈那样神仙般的人物,让我来形容,不过是加了个“真”字,添作“他真好”。
现在不一样了,我每晚的功课,便是翻出驸马爹书房里的文人言谈集子,效仿他们是怎样互相吹捧的。
大前天沈邈写了字,我便夸:“沈大哥真是字如其人,立见风骨!”
昨日沈邈作了诗文,我便夸:“潘江陆海四个字最配沈大哥!这末句竟是如何想出的!”
沈邈脸皮薄,在众人善意的哄笑里用眼神恳请我住嘴。我被他看得浑身酥软,但自己心里明白:他恐是同国子监里的其他人般,将视我作活宝一个。
但只要沈邈能晓得,我非但是不嫌弃他,还愿夸他、敬佩他,只是嘴笨说不出人话,那就成功了大半。
转眼便是春天,阳光照得人浑身发懒,若不是有沈邈在,谁稀罕去国子监里数着时辰遭罪。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那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柔和攻势并无作用,昧着良心计划要霸王硬上弓。
跟着温软春光一同到来的,是似松树尖上滑落的冰锥子般,一个不慎就能掉下来戳死我的国子监考核。
毫不意外的,沈邈以明辩堂课业第一的身份顺利进入了笃行堂,看这样子,他或许将成为我朝国子监建立以来最短时间毕业的学生。
同样毫不意外的是,我的课业成绩并不似那拍马屁的能力般有所长进,与及格线相差甚远,丢尽了驸马爹的脸。
沈邈去笃行堂前,还送了我一副字,上面尽是古代写作贤人、读作酸儒的老棺材们劝人向学的句子。我捧着沈邈的墨宝,又是害臊又是甜蜜。
可我万万没有料到,柳潮——这个四年尤在慎思堂里沾花惹草、不务正业,往后要活作祭酒口中烂泥典范的人物,竟然进了明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