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起来连自己都绿(6)
一来我最讨厌这些闲言碎语的小人,沈邈不知道在他们手里吃了多少苦头。二来,我在柳潮被遣退的现实里看到了自己凄惨的、分毫不差的未来。
在国子监的这两年,我与柳潮的关系好了许多,虽然一见面还是要相互羞辱,但他似乎在我俩与监生们文绉绉吹捧相去甚远的粗俗互嘲里生出了点臭味相投的情谊。故而纵然离了国子监,我们还时常有往来。
用柳潮的话来说:“我与你这小矮子许多地方还挺合得来。”
洞察真相的我在内心自信地冷笑,也没介意这二傻子对我的称呼。笑话,同一个人,自然口味脾性都相似了。
盲目自信地我差点被一脚踢到悬崖下面去。死里逃生后,我坐在悬崖边缘喘气,深深悔恨五岁后花园里的那一闹——柳潮怕就是在那个时候就被将军爹打变态了,才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这件回想起来我便要扯了袖子上吊的事情,发生在沈邈离开京城的第三年。
柳潮一时兴起(现在一想又觉得是预谋多时)来公主府找我,说要带我去挑香楼长见识。
挑香楼,顾名思义,便是挑香红软玉的地方,那里虽说是不做皮肉生意,只备歌舞佳人供诸公欣赏,却也一派靡丽奢华。
我一本正经地拒绝了他:“带我去挑香楼?你敢把这话说予我前院的阿爹阿娘听吗?”
柳潮反射性地抖了抖腿,叫苦道:“小祖宗,好心带你快活去,怎么还倒打我一耙啊?”
在柳潮说起“挑香楼”这三个字的时候,我鼻尖仿佛飘开那里特酿桂花酒的香味,但我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晓得的样子:“听起来便不像是什么正经地方。”
“呵…”柳潮挑了挑眉,满脸都写着“难道你还是个正经人”。
他继续蛊惑道:“管他正经不正经,有好东西便是…虞嘉言,你那母老虎般的公主娘亲一定不准你喝酒吧。”
一坛又一坛的桂花酿在我眼前打转,自己揭开了自己封口的盖子,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柳潮见我已经心动,起身来推我出门:“走吧走吧,小爷带你去尝尝全京城最好的桂花酿!”
挑香楼大堂里里响着歌姬的曼音,咿咿呀呀唱着:“我有一段情,唱与诸公听,唱的是楼外春月不分明,倒拨似妾黛眉…”
柳潮带我穿过大堂,走上二楼的包间,边走边哼哼:“...且折枝…惜光阴…”
一听便是这里的常客,连歌姬随意唱的曲子他都能接上。我又是觉得他不着调,又是羡慕他这样被爹娘放养的潇洒生活。
桂花酿上来了,柳潮颠着腿为我倒酒,呈了满满的一杯:“尝尝呗?”
那熟悉的味道溢出酒盏,诱得我端起来便喝,“咕噜咕噜”地见了底。
柳潮讶异地看着我:“小矮子,看不出来呀。”
我擦了擦嘴角,拿起杯子作势要扔过去:“你再说一个‘小’字,我头都给你砸掉!”
“好好好!”柳潮举手投降,随即又给将两只酒盏满上:“还喝吗?”
“喝!”
我上辈子不算嗜酒,但也好酒,且能数十杯都不会醉。再加上是和柳潮一起,更没了什么戒心,片刻间三四杯酒就下了肚。全然忘记了柳潮能喝酒,并不等于虞嘉言也能喝酒。
柳潮喝得比多了一倍,只是脸上有些发红。而我感觉自己被那桂花酿的香味弄得醺醺然,虽然不至于失去意识,也有些头脑发晕、手脚变软。见柳潮还想给我灌酒,我也觉出不对来。便装作喝傻了的样子趴在桌案上。
“小矮子?”柳潮戳了戳我的脸,见我只晃了晃头,又唤道:“虞嘉言?”
我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偏过头去,听见柳潮嘟囔:“这祖宗怎么这么不禁喝?都说酒后吐真言,可三杯就下去醉成这个傻样子,怕是话都说不清楚。”
酒后吐真言?我不禁纳闷道,柳潮难道觉得我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吗。可思来想去,我也没想到柳潮有什么想问我的,总不会察觉到我的身份了吧?
14.
我一面觉得这个猜想无比荒唐,一面心跳加速,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但柳潮似乎只在我身边坐下了,又戳了戳我,自言自语道:“虞嘉言…你是不是真喜欢我啊…啧…想必是的…”
我一边放下了心,一边暗自大骂柳潮当真是个厚脸皮,明明几年前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怎么现在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过来许久,柳潮都不再出声,我想找个什么法子装作自己酒意消了些,却感觉什么温热的东西环住了自己,随即脚离了地。
我艹!他.娘.的柳潮把我抱起来了!!???
我正要挣扎,又被柳潮放在了一旁的床榻上,他还轻笑道:“小矮子摸起来还挺嫩的,就是不知道亲上去是什么感觉。”
我心态崩了,我不能忍了,我跳起来给了床边的柳潮一拳头。
柳潮流里流气地笑着,挡住我的手:“你没醉呀…”
他又凑近我问:“那就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我?”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诡异变态的场面啊…我问我喜不喜欢我????
我推开柳潮:“别做梦了,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柳潮逼问道。
我被他弄得无比暴躁,开口便骂:“妈.的,我说了我…”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意识到到完了。
柳潮人生第一准则——不想给我的,便是顶好的。
“我劝你再好好想想…”柳潮眼神变暗,钳住我的手,把我往床榻上推:“若是喜欢呢,便与你做喜欢的人做的事。若是不喜欢呢,就要做不喜欢的人做的事情了…”
他.妈这两个有什么区别,柳潮把我当傻子吗????
我想暴打柳潮狗头,但醺醺然的醉意让我手脚发软,眼见柳潮越来越过分,只好道:“我喜不喜欢关你屁事!你他.妈不是喜欢沈邈吗?”
柳潮动作停了一下:“这两者难道冲突吗?”
说着又要继续来亲我。
桂花酿的后劲大,估计这王八蛋是酒意、精虫都上了头,我打他他便挡住,连搬出他平日里最怕的公主娘亲来都无动于衷,今天非要亲了我不可。
眼见自己搞自己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就要发生,我也没有法子了,破罐子破摔大吼道:“老子就是上辈子的你好不好,日.妈的你要亲你自己吗?”
柳潮被我吼地清醒了些,松开我嗤笑道:“你写话本子呢你,小孩子都不信的话拿来唬我?”
我重新系好自己被扯松的腰带,索性赌一把道:“你七岁的时候被偏房的小杂种推进了府外的臭水沟,还被爹骂满地乱跑。”
柳潮的眼神一乱,我知道自己赌对了,柳潮以前的人生是与我上辈子一样的。
但他嘴硬道:“我没有。”还要来扯我的衣裳。
我攒了许久的力,终于“啪”地一下打掉了柳潮的手:“你左腰长着三颗痣,屁股上还有块扫把似的灰青色胎记,然后…”
柳潮终于傻眼了。
屋外隐隐传来歌姬的婉转歌声,屋内…屋内两个人四目放空,并排坐在床榻上。
“崽啊…”柳潮坐在床头,毫无灵魂地做最后一次挣扎:“你真的没骗爹爹吗?”
“崽啊…”我坐在床头,掐死了柳潮最后的希望:“爹爹真的没有骗你。”
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不知道事情是怎样发展到如此地步的,我分明没有失身,却有种失身的苦痛,且是我亲自将清白之身奉上的。
柳潮与我在尴尬的无言里静坐,许久后站起身来:“我…我缓一缓…”
便看也不看我一眼,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床头仿佛被白嫖了的我。
五日后的下午,柳潮找到了我。
“啧…”他犹豫道:“讲讲呗。”
“啊?”
柳潮皱眉道:“讲讲你…我上辈子的事。”
我心想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索性将上辈子的种种,包括沈邈的死、与那鸭子在忘川河边的交谈。
拍了拍沈邈的肩膀,我语重心长地告诫:“所以呢,你别打我主意,也别惦记沈邈了。”
柳潮忍不住反驳道:“上辈子你犯的过错、做的蠢事,凭什么要我来承担。”
我被柳潮说得心虚,但还是问道:“难道你不会做这些事?这辈子若非我将你盯紧了,一样的蠢事你还不是要做。”
他似乎被我说中了,陷入沉默。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沉痛道:“可我也太惨了些,看上两个人,两个都弄不到手。”
我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抚额叹气:“柳潮,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俩一个人,你还看上我个鬼啊!”
“或许是看上你矮吧。”柳潮也叹了一口气。
日。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我说:“哥,算我求你了。咱俩这辈子都安安生生过活,行吗?”
“你都与沈邈袒露过一次心意,那我也要说一回才罢休。”柳潮道:“也定然不用你那蠢法子。”
我只好答应了,与柳潮坐在院子里,看枝头的鸟雀乱蹦,遥想那个远在青州的人。
一年之后回想起来这个下午,我后悔自己没有撕掉柳潮那骗人的嘴。
*柳潮:我不过是心碎成了两半,分别爱上了两个不一样的人。
心如飞絮(沈邈视角)
沈邈未曾想过,随父亲入京的这一程路,会给他的一生带来如此大的变故。他本安稳长在柳枝上,却被一日忽起的风刮走,不知要飘去何方。
被赞誉“两袖清风”的父亲在赴京上任的途中去世,留下近乎于无的家产,和天家赏来的入读国子监的机会。进国子监之后,他遇见了两个有趣的人,其中一个叫柳潮。
以前父亲在地方上做官,那里的世家子他也见过,除了家世更为显贵些,柳潮乍看起来与他们好似也无甚差别。不过这个人喜好围着自己打转,初入国子监便黏了上来,一个一口“沈兄”。柳潮总是能找到许多正当的、难以拒绝的理由来约他,又一副真诚好学、十分仰慕自己的样子,让他讨厌不起来。更何况,就算真正厌恶一个人,沈邈的脾性、家教也不容许他直接黑着脸、恶语相向。
沈邈从小被父亲教导要做端方君子,愠喜皆不由外物。他起初觉得这话虚假,无悲无喜,那是诸天神佛都做不到的事情,毕竟金刚也当怒目。于是小沈邈被父亲拿着戒尺打手心,待手心里长出硬硬的茧子,心里也长出一层,那层茧子便蒙住愠喜,使得它们不被外人看见。
外人逢见皆夸他:“沈家子真是少年端方!”沈父听了,摸着胡子谦虚一笑。
那个会与寻常孩童一般爬树摸鱼,吵着要娘亲做点心的小沈邈,就这样渐渐消失在父亲赞赏、欣慰的眼神里。
沈邈回过头来想,觉得莫名讽刺。教导着“愠喜皆不由外物”的父亲、被称赞“少年端方”的自己,说到底都不过是喜欢被他人仰慕、赞颂的俗人。
待再长大些,沈邈又被父亲教导“贤贤易色”,连房中侍奉的仆妇都是老妪,更别提其他少年们津津乐道的风月乐事。男子与男子的情爱,在本朝也并非阴沟下见不得人的关系,甚至还有结为连理。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父亲斥责门下学生时才知晓,原来断袖、龙阳之谈不只是野史上的戏谑语。
故而一开始与柳潮相处,沈邈也未曾看出对方的意图,但渐渐的,他便觉得不对了。柳潮常常捧着古籍,邀请他去缀锦阁一同鉴赏,可沈邈以己度人,觉得若是柳潮也好古籍,应当一门心思看书才是,怎么眼睛总是往自己身上瞟,还老有些状似不经意的肢体接触。
沈邈虽是从前不大通风月,却十分聪慧,又不仅仅是个书呆子,只慧于诗书文赋之间。慢慢地,他也就懂了,柳潮怕是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