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 下(21)
她不怀疑自己的宫殿里有父亲的耳目,却在那一瞬如堕冰窟。
周霆终于回过神来,他不知道叶惊弦如何查到了自己身上,却下意识地解释道:“娘娘,这次叶惊弦他……”
“这次?”周皇后打断了他,“看来,你们背着我还做过不少次。”
周霆心中一凛,正要说话却被周皇后拿起茶盏直接砸在脸上。
“够了,本宫已经不想听了。”周皇后冷冷地看着他,“滚回去,本宫不想再看到你,与其在这里碍眼,不如回去看好你的主子,免叫他又下错棋子。”
“娘娘,属下奉相爷之命保护……”
“滚!”
察觉周皇后气息浮动,周霆再也不敢惹她发怒,只能紧握断箭,退出大殿去追周桢。
偌大宫殿内,终于只剩下周皇后一个人。
她喘息了好一阵,才缓缓站起来,艰难地走到寝殿,取出一只陈旧带血的荷包,里面有两截枯槁的头发。
这是周蕣英变成周皇后的十三年里,唯一不曾变过的东西。
周皇后紧握着它,眼睛里血丝密布,喉咙哽咽得生疼。
可她终究没有哭。
“叶惊弦怎么会查到你身上?”
周霆回到相府后,周桢本是不悦,一见那支断箭,脸色顿时变了。
“属下不知。”周霆想了一路,也是惊疑不定,“当初属下用了那个敌军刺客的身份,战后也料理干净痕迹,这些年来叶家虽与我们作对,却没有真凭实据,属下实在想不到还有何处疏漏。”
更何况,就算当年有什么微末遗漏,十三年时过境迁,多少人事都入了土,叶惊弦常年在东沧学医,怎么会查到这些?
然而,现在思量这些已是无用,周桢是知道自己女儿的个性,只要有一点念想在就不会放弃,否则他当年不会冒着偌大风险也要杀了叶云旗。现在周皇后已经得知了真相,即使她念着生养之恩和家族存亡,不会真正与他反目成仇,可她已经退到底线,周桢不能再逼她。
周霆小心翼翼地道:“相爷,叶惊弦……”
周桢的眼色晦暗不明,抬手示意他下去,即使周霆心里焦虑也不敢多话,只得退下。
他前脚刚走,议事厅内就多出了一道红影,懒洋洋地窝在太师椅上,顺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姬先生……”周桢转过身来,“关于叶惊弦,您怎么看?”
“有些不对劲。”姬先生拿着茶杯却不喝,只是吸着那点茶香气,“那天晚上,我是亲眼看到他落气的。”
既然决定了要杀御飞虹,自然不会给她留下生路,叶惊弦作为皇城里唯一的巫医,他在计划之初就成了必须铲除的绊脚石。因此,在山南使者入城之前,姬先生就亲自出手,为他焚了一道散魂香。
散魂香,以特殊的香料为引,能够驱散生灵的三魂七魄,中招者每天都会丢失一魂一魄,只需三天就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为保万无一失,第三天晚上的时候,姬先生就守在叶惊弦床前,看着他在睡梦中一点点失去生机。
因此,当知道叶惊弦不但没死还能为御飞虹拔毒之后,姬先生与周桢都觉惊异。他们行事谨慎,一次不成没有急于再动手,而是变计嫁祸,准备把叶家拖下水。
“先是那张莫名其妙的火灵符,又是叶惊弦染病不起,现在皇后娘娘与我们离心……”姬先生把玩着茶杯,满室生香,“看来,我得亲自去见见这个……叶惊弦。”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略重,眸中亮起一点血似的的红色,看得周桢分明不寒而栗,却有移不开目光。
他知道姬先生是个鬼修,却无法遏制靠近对方的渴望,那种馥郁奇妙的香气已经浸透了自己的骨头,若是一天闻不见,他就会变得暴躁易怒。
姬先生轻笑一声,又化作一道转瞬即逝的火光,消失在议事厅内,临走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眼角余光瞥向了某扇窗户,不知何时贴在那里的一张隐符化成了灰烬。
同一时刻,回到密室待命的周霆猛地睁开眼,与神识相连的隐符被毁,他立刻吐出了一口血,脸色惨白下来。
“那个姬先生……”
周霆毕竟不是那些只会听命的死士,他是周桢真正的心腹,誓死忠诚于周桢,也得到了保留自我的准许。
他对周桢这段时间的做法本就感到迷惑,尤其今天发生了凤鸾宫之事,周皇后的警告历历在耳,周桢的态度与之前变化太大,容不得周霆不上心。
隐符能让他五感通灵,身临其境般感受和窥听议事厅里发生的一切,这是周霆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姬先生,结果却让他浑身战栗——
姬先生身上的那股香气,与疫毒里隐含的味道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说:周皇后是典型的那种可怜又可恨的人,她不是什么纯正好人,也不是极端恶人。 小姬踏上找打之路ING 飞虹小姐姐兢兢业业搞事ING 狐狸磨狼牙棒ING 心魔冻瓜ING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夜战
月黑风高,满城皆寂。
今夜虽然无雨,城里却闷热异常,敲着梆子的更夫没走多远便已汗流浃背,发出的吆喝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自打叶惊弦被安置在城南医馆,京卫便把这条街封锁起来,头天还有叶衡等人前来探看,眼见这两天病情恶化,除了轮岗守卫和来往医师,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内。
三更时分,人正困乏,挂在长街檐下的十来盏灯笼被风吹得微晃,淡淡的红雾弥漫开来,在摇曳火光的映照下毫不起眼,士兵们随身佩戴的法器与之相触,连一声警示尚未发出便黯然失色,红雾随风钻进人的七窍,他们浑身一激灵,不仅没有睡着,反而更清醒了些。
然而,一道提灯红影由远至近,与他们擦肩而过步入禁区,沿途士兵皆毫无所觉,在他们眼里看到的一切都平静无比,仿佛画卷。
医馆大门紧闭,姬轻澜径自穿了过去,神识瞬间展开,对里面的每一个活物都了然于心,袅袅青烟从手中灯笼溢散出来,无论医师、仆人或者护卫,都在嗅见这道暗香时渐渐笑开,睡着的愈发深陷梦乡,清醒的也逐个失去意识,偌大医馆内很快就只剩下呼吸声。
叶惊弦还在昏睡,他呼吸微弱,高热未退,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上都有红疮,屋子里散发着浓郁的药味,姬轻澜只需一闻就能辨认出医师用过哪些药材,这些东西治疗疫病绰绰有余,却解不了他的毒。
屋里还有一个守夜小厮,此时已经软倒在地睡得不省人事,身边地砖湿了一片,砸落的铜盆里只剩下一块被血水浸湿的布巾。姬轻澜将那布巾抓起,血味与叶惊弦身上相合,想来是小厮刚为他清理了疮口脓血,就被青烟摄入沉梦。
姬轻澜一手点在叶惊弦眉心,立刻就能感受到溶在对方血里的疫毒变得躁动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近主人,隐隐还有散魂香的余味与灯笼火焰相应。此刻,姬轻澜已经能够断定这人是叶惊弦,也确实中了自己的毒,可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疫毒用在了叶惊弦身上。
疫毒传播虽快,寻常人畜仅是体表接触过密便容易感染,可修士有灵力护体,更别说叶惊弦本身是巫医,他为御飞虹看诊时必定会做好万全防范,即便御飞虹犯病发作,只要他不被对方啮噬血肉使毒液入体,自当安然无恙。
姬轻澜不知道他怎样在散魂香下死而复生,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染上疫毒,可是现在这个人已经毒入肺腑,很可能熬不到日出。
他并不打算为其解毒。
周皇后可以用自己威胁周桢,却无法让姬轻澜让步,只要他想,就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此,姬轻澜走这一趟不是为了救人,只想解决麻烦。
手指下移到叶惊弦颈上,只要他轻轻抹过,这人的魂灵便会一分为二,肉身不会留下半点痕迹,待到明早众人醒来,都只会当他是没熬过病发。
就在这个时候,叶惊弦突兀地睁开眼,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姬轻澜本就防着有诈,眼下倒不慌乱,可是颈侧忽地一凉——原本躺在地上的小厮不见了,暮残声变回本相,饮雪冰冷的戟尖正抵着他。
“我真没想到……会是你。”
屋里一片昏暗,唯有姬轻澜手中灯笼里火光不灭,恰好映出他那张苍白又艳丽的脸,这世上但凡有人见过他一面,如逢艳鬼,不敢忘却。
正如周皇后始终派人盯着菁华宫,阿妼的心腹也时刻关注凤鸾宫动向,周桢今日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回禀阿妼,紧接着这封情报就出现在晟王府,由御飞虹亲自过目。
周桢走时神情如常,送他离开的宫人却无一有资格能在周皇后身边伺候,仅此一点就证明父女二人这番谈话并不愉快,御飞虹转念想到叶惊弦的计划,推测周桢今晚必有动作,故而暮残声一整日扮作小厮对叶惊弦端药倒水,寸步不离。
可他着实没有想到,那个用饿伥和疫毒害人的邪修竟是姬轻澜,更没想到十年重逢,姬轻澜已经堕入魔道。
然而,眼下情形根本不容多想,姬轻澜身形蓦地虚化,变作一道红雾从饮雪戟下飘了开去,直扑叶惊弦面门,后者在榻上侧身一滚,掀起的被褥内里竟是一层符布,咒文金光化作屏障,姬轻澜虽能破之,背后暮残声已经提戟刺来,他不得不放弃取命,折身冲出房间。
下一刻,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看似漏洞百出,却能把这红雾笼罩得严严实实,八个身披杏黄道袍的弘灵道修士自八卦方位一齐跃出,个个修为非凡且境界相等,配合无比默契,随着他们唱咒声起,盘旋不休的大网将红雾整个包裹起来,乍看如同夕阳坠落院中,映红了一片夜空。
眨眼间,红光尽散,整张网子缩成半掌大小,晟王御崇钊飞落在地,手中一只三足鼎见风即长,霎时已变一人来高,直接将大网与红雾一同吞入,熊熊真火在鼎中燃烧起来,竟是当场祭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