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 下(26)
“暮道友,十年未见,你道行精进许多。”打破这片沉寂的是北斗,他看向暮残声,“能见你安然无恙,我心甚慰,只是白虎法印关系重大,你带着它流落在外难免招惹魔族觊觎,不若随我等返回重玄宫,以保周全。”
北斗向来温良知礼,眼下说起话来也不显咄咄逼人,却是摆明了要把白虎法印和暮残声都带回重玄宫,前者是理所当然,后者却关乎十年前的旧案,若是暮残声回到北极之巅,要么洗清罪名,要么接受罪罚。
暮残声摇头道:“白虎法印已经与我融为一体,只要我还活着,便无法将它交给你们。”
萧傲笙正待说话,却见御飞虹对自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急于开口。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凤袭寒放下茶杯,“在你使用白虎之力时,司天阁恐怕已经发现你的踪迹,姬轻澜也亲眼见到你使用白虎之力,魔族必定不会轻易放过。既然如此,你跟我们回重玄宫,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我跟你们走,这一行人没有谁能活着回去。”暮残声淡淡道,“魔族已经得到玄武法印,对白虎之力自然也势在必得,有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换做你们会隐忍不发?”
北斗唇边笑意微冷:“原来,你是故意的。”
暮残声对他举了举杯:“彼此,彼此。”
他们用白虎法印的线索换得下山令信,暮残声就将白虎法印暴露给魔族,使他们即便奉命而来,也不能在这件事上轻举妄动。
“你就不怕魔族先行动手,将我们斩尽杀绝?”
“当然怕。”暮残声凝视着他们,“因此,你们要想拿回白虎法印,就只能先跟我联手,暂时解除魔族的威胁。”
萧傲笙眉头一皱,他看到北斗和凤袭寒眼中的寒意,再看御飞虹唇角冷笑,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魔族为祸中天境本是劫数一环,因此重玄宫打从一开始看重的就只有法印,他们会保护麒麟法印不被魔族夺得,却不会计较这场魔祸会带给御天皇朝怎样的代价,这便是重玄宫袖手旁观的原因。然而,白虎法印出现在中天境的消息,打破了三宝师原本的布置,这才让他们下山入境,把救治疫毒作为抵消劫运的因果,在魔族发现之前尽快找到目标,便能以最小的代价收回法印。
唯有让魔族得知白虎法印的下落,他们才有共同的敌人,守护共同的利益,不得不真正站在同一阵线上。
“你们……”萧傲笙怒从心中起,又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他看着北斗和凤袭寒,“你们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我们一直记得。”凤袭寒一字一顿地道,“萧阁主,认不清这点的人,是你。”
“他不是玄门叛徒!”萧傲笙拍案而起,目光如电,直直射向北斗,“十年前发生的种种,至今尚有疑窦未明,怎能就此盖棺定论?”
“可暮残声若是不回去,就永远只能是玄门叛徒。”北斗毫不退避地迎上他,“萧阁主,你想让他一辈子都流亡在外,做一个见不得光的罪人吗?”
萧傲笙浑身一震。
“行了,火气别这么大。”暮残声为他们一人添了杯茶,仿佛争论的中心不是自己,“我只说不会跟你们走,却没说不回重玄宫。”
这次连御飞虹都面露惊愕地看了过来。
“诚如你们所说,我没打算逃一辈子,该是我做的便是我当,我没犯过的错也不会认,当年种种究竟如何,我比你们更急于分明。”暮残声饮下自己那盏茶,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可我答应过飞虹,会帮她对付暗处鬼蜮,然而事涉魔族,凭我一己之力太过单薄,除非重玄宫愿意出手。”
凤袭寒嘴角弯了弯:“所以你不是在逼我们,而是逼重玄宫。”
“除魔卫道。”暮残声将茶杯放下,“不该如此吗?”
默然片刻,北斗举杯向他遥遥一敬,道:“正当如此。”
以茶代酒,原本针锋相对的气氛霎时消弭于无形。
一盏茶过后,北斗与凤袭寒先行离开,前者去找御崇钊协助搜查,后者拿着叶惊弦的血去药房钻研,院子里只剩下相对无言的三人。
“……不至于此。”半晌,御飞虹缓缓开口,“你对我已仁至义尽,而我无法帮你。”
“是朋友,就别跟我说什么‘仁至义尽’,我不爱听。”暮残声笑了笑,“况且,你不是帮不了我。”
“什么?”御飞虹皱起眉,她知道暮残声此行本是为了借麒麟之力打通体内滞涩,可是麒麟法印空悬无主,她不得其认可,又有什么还能帮上对方?
“有你在,师兄才不会真变成榆木疙瘩,可不是帮了我大忙?”暮残声促狭地朝萧傲笙挤眉弄眼,“师兄,来都来了,还不抓紧机会多……”
话还没说完,恼羞成怒的萧傲笙已将手中茶杯化作暗器扑面而去,可惜打了个空,那不着调的家伙已经使了个遁术,原地消失了。
“这臭小子——”萧傲笙笑骂一声,不敢看御飞虹的脸,抓起玄微就要去找暮残声,给他一顿好打。
然而,他还没迈出两步,就被一双纤长的手臂紧紧抱住,顿时原地僵成了一块朽木。
“他说得也对,这个忙我还是能帮上的。”御飞虹将头搁在他肩上,笑着往耳朵里吹了口气。
“……”
朽木怕是要燃。
暮残声站在转角一根大柱后面,含笑看着这一幕,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却又难免升起几分寂寥。
十年再见,物是人非。
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能做到完全不为所动。
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暮残声转身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窝一会儿,却不料刚好撞进一个怀抱里,差点本能地挥出一掌,幸好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药香。
叶惊弦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一手环过他的背脊,一手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暮残声觉得他这手法跟摸狗没什么两样,却忍不住无声一笑,用力回抱了他。
作者有话说:注:出自尤袤《寄友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过往
“你根本不必跟他们多费唇舌。”
此时天色已亮,这个房间却因位置偏僻略显阴暗,当叶惊弦抬手布下一层禁制后,屋子里的光线更加昏黑,唯有檀木灯架上那盏蜡烛仍在燃烧,映出一对耳鬓厮磨的人影。
“重玄宫可不是什么清流之地,单说这三个人,就代表了三种不同的立场,你凭着白虎法印和魔族威胁令他们暂时退步,却也是作茧自缚。”叶惊弦双手环过暮残声,在他耳边轻言浅笑,温柔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蛊惑意味,“你与其同他们打机锋,不如好生花点心思哄我高兴。”
“然后,你去摄取他们的心魂吗?”颈侧被吐息搔得发痒,暮残声不禁仰起头,唇角微抿。
哪怕情到浓时,他也不会忘记身后的是披着无害人皮的心魔,右手覆在叶惊弦拥抱自己的手臂上,看似轻飘无着力,实则随时可以将其斩断。
“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你所用,不好吗?”身后之人不知何时变回了心魔本相,在他颈窝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有我出手,你尽可放心,倘若此事过后你不需要他们了,我也能处理得干干净净,绝不叫你碍眼。”
自打那日摊开说明,心魔在他面前就愈发没了顾忌,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的念想与恶意,有时令暮残声都觉得毛骨悚然,又忍不住热血沸腾。
“我相信你。”暮残声抬起他一只手,低头亲了亲,“不过,你要是真这么做了,我可不会原谅你。”
“真无情。”琴遗音似笑非笑地指责道。
暮残声转过身来,认真地问道:“姬轻澜是怎么回事?”
琴遗音不以为意地反问:“什么?”
“十年前他惯是装模作样,现在还学会了大放厥词和认贼作父,活像脑子被门挤坏了。”暮残声面无表情地道,“先说好,这事要是你干的,现在我就去拆门板砸你脑袋上。”
琴遗音一看就知道他追击姬轻澜时窝了满腔火气,顿时失笑:“不是我,但也的确与我有关。”
暮残声扭头就想去拆门板。
“耐心点,听我慢慢说,这事跟你也有关系。”琴遗音从背后圈住他,“还记得十年前他夺走玄武法印和你被判处极刑的事吗?”
暮残声沉默下来,他当然记得那场大劫,也忘不了吞邪渊爆发之时姬轻澜说的那句“多谢你”。尽管十年炼妖炉煅烧是他甘愿领罚,可是正如他自己曾说的那般,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因此改变,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
琴遗音敏锐地发觉他心跳漏了一拍,身体也变得僵硬,遂将他抱得更紧密了些,把十年前那件事的始末详细说来,只在权衡之后,截去那段关于所谓重生与未来的离奇话语——
“十年前进攻北极之巅前夕,非天尊看出姬轻澜心怀异想,故意设了个套给他,使他被伊兰恶念占据脑识,利用他避开星图潜入缥缈峰,只等司星移耗尽法力一举夺印……
“北方吞邪渊爆发之后,非天尊撤去伊兰魔力,让姬轻澜面对自己造成的一切,心境几近崩溃,也与你彻底断掉交谊……
“得知你被地法师和妖皇判处极刑,非天尊找不到你们的踪迹,就作局引出了姬轻澜,想要从他口中得到隐秘情报,他那性子倒倔得像你,宁可自拔咒魂钉魂飞魄散,也不愿向非天尊低头。”
琴遗音说完这些,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暮残声才低低地问道:“你在这其中,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