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施法者伯里斯阁下及其家属(33)
黑松望着天,美滋滋地幻想着:“法师塔还是得有个名字才像那么回事……将来如果我有了自己的塔,我要把塔身刷成骨白色,还要画上一些纹路,模仿骨头的质感,塔顶要有一个白龙首级……呃,真的首级就算了,我可以叫人用石膏雕一个。我要叫它苍白之塔,算是致敬那个‘冰原白塔’……”
“不要这样。”听到那个词,伯里斯语气冰冷地打断了他,“你知道冰原白塔是怎么一回事吗?”
黑松满不在乎地看向小法师:“我当然知道啊。关于伊里尔的书有很多,咱们的导师也提起过他。”
“那你就该知道,冰原白塔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它不值得被怀念。”
“也许吧,我没去过。”黑松耸耸肩,“毕竟伊里尔很有名。他统治着寒霜平原,那边的野人和死灵师都对他俯首称臣,北星之城的骑士团派了几个小队去杀他,最后却几乎全军覆没……你知道吗,出这事的时候我还在艾鲁本森林里配健体药水呢,光是听到那些传说就让我浑身发颤……导师跟你说过没有?他见过伊里尔,他还和骑士团一起对付过他……”
黑松说到最后一句时,伯里斯猛地站起了身,精灵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不明白是为什么……小法师平静而冰冷地看着他,目光刺得他心口一凉。
“如果你记得导师是怎么说的,”伯里斯缓缓开口,“那么你也应该记得,伊里尔是疯狂的暴君,而不是什么死灵师的偶像。寒霜平原上的游牧民族是他的虏获物,流离失所的死灵师是他的奴隶,北星之城骑士团中战死的那些人,没有一个得到了仁慈的死亡。”
黑松又想说什么,伯里斯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你能理解什么是‘虏获物’,什么是‘奴隶’,什么是‘不得善终’吗?那可不是主人邪恶地笑笑、别人随便跪着抖一抖而已。你也见过战争,但你见过俘虏中的体弱者被当场绞成肉,喂给异界的巨兽吗?你见过人被活着剥皮割肉做成骷髅武者吗?当伊里尔征服一个地区后,你知道他会先做些什么吗?
“他会杀光所有强壮劳力,把他们全都做成不死生物。不死生物更忠诚,而且不知劳苦。女人和孩子也许能活下来,但这并不是因为伊里尔仁慈,他需要女人的子宫做培养皿,为他诞育各种实验生物。而小孩子是母亲的软肋,为了孩子,那些女人不敢自戕,只能忍受这种生活。至于冰原上的其他死灵师……你觉得‘服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谄媚地叫一声‘伟大的大师’而已吗?不,那意味着你的生命攥在他手里,他随时可以撕碎你的身体乃至灵魂。”
黑松听得不寒而栗,呆呆地看着小法师,一时没法作出回应。
伯里斯深呼吸了几下,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历史上有不少法师会为野心、为知识而做出很可怕的事,这是很正常的。但是伊里尔不一样,他不是在追求任何别的东西,他只是在享受。你能明白吗,他在享受残酷本身。我……我们的导师应该也告诉过你……伊里尔不是什么英杰,反而应该是吾辈之中的耻辱。冰原白塔可不只是一个黑暗的符号,它代表着千万条生命的陨落,代表着至今无法安眠的无数灵魂。”
“呃……我知道啦……”黑松不安地捻着自己的袍子,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伯里斯的时候。
那是很多年前,他已经掌握了不少法术,是到伯里斯这里来寻求深造的。初见之时,他对旁人傲慢戏谑的态度引起了伯里斯的不悦。那是伯里斯第一次对他发火,而且也是仅有的一次。
伯里斯禁止他使用浮碟,压制了他的施法能力,强迫他每天徒步上下塔,还让他睡在地下实验室里,负责照顾各种腐败程度的尸体……黑松以失去魔法的状态挣扎了好几周之后,灰溜溜地主动找被他讽刺和吓唬过的仆人道歉……伯里斯这才解除了给他的惩戒。
现在黑松也很想道歉,发自灵魂地想道歉。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来。眼前站着的毕竟不是导师,只是学徒柯雷夫。
就算柯雷夫是导师的亲儿子,就算他说得对,就算他各方面都很像导师……但他始终只个年轻的人类学徒啊!黑松自知说错了话,又不想对一个学徒低声下气……
“抱歉,是我太说教了。”这时,伯里斯反而先道了歉,刚刚抬起点的气势又弱了下去,“我认识一些北方的朋友,所以对这些了解得比较多……比导师告诉我的还要多。你一提起那个塔,我心里是真的很不好受……”
黑松也赶紧说:“没事没事,是我说话不经过大脑……那个,接下来呢?这房子好像没问题,不危险。”
黑松匆匆走开,心中万分庆幸:幸好小法师个性柔和,幸好导师不在现场……要是被导师听到我提起冰原白塔,他准得又让我以失去魔法的状态去打扫高塔……
确认木屋安全后,两个法师就让夏尔兄妹进去休息了。术士不喜欢做魔法陷阱,对普通人来说,术士的小屋比法师的住处安全很多。屋里唯一的预置法术是安抚类的,术士用它来舒缓总被元素冲击的身体,它对塔琳娜的病情有一定缓解作用。
在这个过程中,洛特意外地没有参与任何讨论。他站在兰托亲王身边,两个人似乎在低声商量着什么。
兰托亲王的脸色苍白得堪比黑松。与洛特交谈时,他一直盯着屋外篱笆里的花丛,自始至终没有走进小屋半步。
“法师黑松阁下,来一下,”过了一会儿,亲王喊道,“我需要你回银隼堡去。”
黑松立刻像忠实的老朋友一样站到了亲王身边。他早就想回城市了,只是不想主动说出来。
洛特走到精灵面前:“你见过红秃鹫,是吧?”
“是见过……”黑松很紧张。这个“远古亡灵恶魔龙”光是盯着他就让他脊背发凉。
“如果与他发生冲突,你能战胜他吗?”
黑松撇撇嘴:“能。术士嘛,就是个纵火犯而已。”反正“远古亡灵恶魔龙”不是真正的术士,这话并不会冒犯到他。
“现在的红秃鹫不太一样了,”洛特提醒他,“他的外表变年轻了,而且他很可能掌握了一些不属于这世界的力量,已经不仅是个纵火犯了。”
“不管他有什么力量,他的进攻思路都不会变。我和他共事过。”
“好,”不知什么时候,洛特竟然成了在场发号施令的人,“术士红秃鹫刚才还在这里,我们出现的时候,他逃走了,现在他很可能在银隼堡内。亲王的长子阿诺德有危险,你得回去找到他。”
这时,一直神情恍惚的兰托亲王说:“我和法师一起回去……我也得回去。”
洛特按住他的肩:“算了吧殿下。红秃鹫最恨的就是你,万一你遇到他怎么办?”
兰托亲王看向屋内惊魂未定的一对儿女,摇了摇头:“见到他更好,也许我应该和他好好谈谈……夏尔留在这,陪塔琳娜先好好休息……法师们说这屋子对她的病有好处。我带一半人回城,其他士兵留下保护夏尔和塔琳娜。夏尔,这些人就交给你指挥了。”
夏尔远望着父亲,郑重地点了点头。亲王自言自语着:“你们留在这反而安全。那些尸体可能是畏惧红秃鹫,所以不敢进他的屋子……”
伯里斯站在一边,心中充满疑惑,又不好当面询问。亲王和黑松都消失在山林之后,他把洛特叫到院子外,走到让屋内的人听不清谈话的距离。
“大人,刚才您说红秃鹫最恨兰托亲王??”法师问,“他们之间的恩怨应该不只关于榴莲吧?”
洛特的眼睛发亮:“你知道吗,亲王向我坦白了一个大秘密!”
“为什么他会向您坦白秘密?”伯里斯身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骸骨大君该不会是吻了亲王来施法吧……
“先说清楚,我没亲他!”洛特一眼看穿了伯里斯的担忧,“还记得我曾说过的那个理论吗?‘人在磨难之后都需要倾诉’的理论。兰托亲王也一样。到了这个地步,他最需要的就是有人循循善诱去挖他内心的秘密,你挖得越诚恳,他就释放得越舒服。”
伯里斯望了一眼小屋:“之前我有个猜测。红秃鹫……也就是罗赛·格林,他和已去世的王妃殿下有血缘关系?”
“真聪明,不愧是我的法师,”洛特也望向屋前的玫瑰丛,“罗赛和丝妮格是兄妹。在认识兰托亲王之前,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第33章
初冬的清晨,母亲将罗赛和丝妮格叫到床前。
“我可能没法陪你们过下个冬至节了,”她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清,“我很快就要到你们的父亲那边去了,等我离开后,你们要彼此依靠,有难同当。”
罗赛拉着母亲的手,搂着妹妹的肩:“嗯,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丝妮格也红着眼圈说:“只要活着,我们就要永远在一起。”
母亲虚弱地笑了:“不,其实……你们总有一天会离开彼此的。你们总要有各自的人生,所以这种离别并不悲伤。就算走向不同的道路,你们也永远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母亲永远离开了他们。兄妹俩把她葬在了她最喜欢的白杨树下。
冬至节的时候,罗赛要去银隼堡的庆典上表演戏法。人们沉醉在欢庆中,他却无心享乐,只能强颜欢笑。
丝妮格羡慕地看着哥哥:“如果我也有这种天赋就好了,我也想变出发光的金树来。如果我能帮忙,罗赛你就轻松多了。”
大雪纷飞的那几天,兄妹俩没有出门。罗赛试着把自己掌握的戏法教给丝妮格,试着让她聆听空气中诸多元素的嘈杂之音……可丝妮格怎么也学不会。
冬去春来,落月山脉中年复一年,罗赛的戏法不断精进。几年后,他不仅能表演幻术,还能将这种神秘技法用在狩猎上。他消去自己的脚步声,偷偷远距离催眠猎物,然后走过去轻松将其捕杀。
一个初夏的傍晚,罗赛在山路上遇到了一位棕色皮肤的老人。附近的山民都知道,这种外表的人都来自山脉另一边,萨戈的地理志将他们称为西荒人,普通民众干脆就称他们为蛮族。
蛮族老人会说流利的通用语。他说山的另一边遭了天灾,猎物实在稀少,所以他冒险翻过犹如天堑的山脊,到这边来打猎碰碰运气。他留意罗赛很久了,因为罗赛和他一样——身上流淌着能操控元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