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榻栖鸾(87)
他们萧家的男人这是中了哪门子邪,叔嫂相奸,代代相传?
“暄儿,孤对不住你们母子啊……”皇帝低喃一声,语气尽是悔意。
萧明暄飘荡的思绪这才飞回原地,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如梦似幻,全无真实感。
萧明玥怎能不是他的亲哥呢?
他们才重修旧好,就又要背道而驰吗?
他神情恍惚,怅然若失,一向怕热的人平生首次感觉到森森寒意,让他指尖轻颤,手脚冰凉。
胸中却莫名燃起熊熊烈焰,席卷漫延,令他五内俱焚,灼痛难当。
萧明玥竟然不是他的亲哥!
他缓缓地扶着桌沿坐下,壮硕强健的身体虚软无力,连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撑起上身,一阵剧烈咳喘唤回他的神志,萧明暄赶忙上前一步,轻拍皇帝的后背,用绢帕拭去他唇角溢出的血丝,低声道:“事已至此,父皇勿再动怒,伤了身子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皇帝顺过气来,哑声道:“孤在想怎么发落那个孽种。”
萧明暄胸口一悸,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如交给儿臣去办!”
皇帝抬头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萧明暄一时语塞,有点懊恼自己嘴快。
“不可心慈手软。”皇帝冷笑一声,叹道:“也罢,念在他不知情,且这些年事孤至孝,赐一杯毒酒,让他体体面面地去了吧。”
皇家秘辛,多半不能为外人道,只能循着旧例,遮遮掩掩地处理掉关键人物。
萧明暄只觉得身上冷得更厉害了,“噗通”一声跪倒,不敢为萧明玥求情,只说太子声望甚高,死得不明不白容易引发时局动荡。
他的脑袋里还乱纷纷地理不出头绪,只凭着本能行事,仿佛白吃了这些年的教训,又成了那个莽撞蛮干的混世魔王。
“不然你想怎么样?”皇帝眼神冷厉,讽道:“想送他回昕州认祖归宗?”
萧明暄低下头,不敢承认自己真动过这样的念头。
萧镇不是好东西,弄死他就是了,萧明玥直接继承封号和蕃地,当个逍遥王爷也未尝不可。
可是他再蠢也知道这么做是生生打皇家的脸,庙堂之上也容不得他如此轻狂放肆。
“都说你愚顽,孤却知道你心软。”皇帝伸手摸摸他的头顶,神情五味杂陈。
是他错将鱼目当明珠,却耽误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些年只惯着他恣意妄为,理政之学、制衡之道、帝王心术……什么都没有教过他。
如今突遭变故,却要他独当一面,是他这个做君父的太心急了。
“也罢。”皇帝暂时妥协,计划放长线钓大鱼,将顺妃一系连根拔起,“陆玉中,拟旨。”
萧明玥下午睡足了,看着一桌子酒菜食欲大增,结果久等客却不至,又不好先动筷子,只好叫人上来几盘点心,一边垫肚子一边逗他媳妇说话。
夏云泽向来耿直爽快,难得表现出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愁得连奶皮子都啃不动了。
纸里包不住火,这事不说不行,万一太子从别处得知自己的身世,猝不及防,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不如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他只好绕个弯子,曲线救国,先说萧镇私下养的儿子被萧屿所知,怕是凶多吉少,再说萧家家风诡异,叔嫂相偷何时了,最后又隐晦地提到那外室之子只是幼子,上头还有个素未谋面的兄长养在别人膝下。
他这么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地瞎绕,口水都快耗干,非但没暗示出什么名堂,倒把萧明玥绕进去了,还饶有兴致地凑过来跟他探讨萧屿和萧镇何时兄弟反目呀!
夏云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泪往心里流。
同情太子,也同情自己,甚至有点同情呼延凛。
虽然那厮器大活不好,脾气还狂躁。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到底是太子理解能力欠佳还是他表达能力低下?
看来跟太子这样的还得打直球,夏云泽斟酌了一下措辞,正打算一鼓作气告诉他——你是你妈和小叔子生的这事让任何人知道你都会倒霉所以不如激流勇退反正你也乐意让贤于是有兴趣来尝尝我的假死药吗?
他还没张嘴,何公公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叫道:“大事不好!端王带人来堵了宫门,要抓主子下狱!”
“胡言乱语。”萧明玥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觉他那个顽劣的弟弟又来逗闷子,夏云泽却面色剧变,心道一声不好,东窗事发了!
他起身就往外冲,不小心带翻了桌子,摔得一地杯盘狼藉,太子惊叫一声,伸手要抓他的衣袍却抓了个空。
夏云泽没跑几步,萧明暄已经踹门进来,一列铁甲禁卫将太子团团围住,来者不善,气势汹汹,只待他一声令下就要动手抓人。
萧明玥被这阵仗惊呆了,一脸懵懂地站在原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讷讷道:“慎之这是与哥哥顽闹?”
萧明暄看着这个他叫了二十年哥哥的人,从情深意重到水火不容再到勠力同心,如今终于手足情尽了。
堵在胸中的激流突然找到了宣泄之处,愤怒与不甘喷薄欲出。
本该属于他的一切,都被这个人偷走了。
那么由他亲手夺回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不是我哥哥。”他的眼神凛冽如刀,大手一挥,“拿下!”
“慎之?”太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如狼似虎的禁卫一拥而上,不费吹灰之力押解起来。
萧明暄抖开圣旨,眼角余光看向撞到他面前的夏云泽。
果不其然,小皇嫂脸上流露出心虚的神色,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却让自己如傻子一般蒙在鼓里!
萧明暄怒火更炽,声音像鞭子一样毫不留情地抽在萧明玥脸上——
“……太子萧明玥,侍疾不恭,不孝不恤,交结外戚,勾连逆臣,卑懦无能,德不配位……”
洋洋洒洒十余条罪状念完,萧明暄阖起圣旨,看也不看他一眼,沉声道:“带走,下诏狱。”
萧明玥猛然惊醒,俊容失色,一边挣扎一边叫道:“萧明暄你这是搞什么名堂?我要见父皇!”
夏云泽打了个激灵,仗着自己是邻国公主,壮起胆子跑到萧明玥面前,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个字。
萧明玥先是僵住,然后像被扼住喉咙一般吐不出字句,只会嘶嘶地喘气,脸色青白交错,身体软绵绵地瘫了下来。
萧明暄冷眼看着太子被拖走,心知这废储的圣旨怕是要接踵而至了。
如果人还能活着从诏狱里出来的话。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轻叹了一声:“小皇嫂还是信不过我。”
“我错了。”夏云泽怂怂地道歉,抬头看见萧明暄血丝密布的双眼,又惊又怕又心疼,小声说:“我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天地良心,他真不是故意瞒着,只是事涉皇位,不得不慎重啊!
这又不是瓜果梨桃,让了就让了,这是江山啊!
他只想两全齐美,不希望两败俱伤啊!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他拖来拖去,还是拖成了最难堪的局面。
萧明暄听不见他心里的呐喊,只嗤笑一声:“小骗子。”
言语中再听不出往日的亲昵,只有浓浓的鄙夷。
夏云泽活像被迎面打了一拳,眼前发黑,胸口胀痛,不顾一切地想拉他的手,却被一把甩开,萧明暄狠剜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他再一次失去了哥哥。
还有那痴心错付的意中人。
第90章 一线生机
诏狱自建成以来,死在里面的钦犯不下百余,王公贵族,文武百官,无不闻风丧胆。
一入诏狱,魂飞汤火,惨毒难言,十八般酷刑加身,再刚硬的汉子也要被磨去半条命,何况身娇肉贵的皇太子?
萧明玥倒是这些年来身份最为贵重的一个,狱长不敢轻忽,早早迎候在外面。
犯人未上枷号,手也没被缚住,只是惨白着脸,游魂似地让人带进来,一身生无可恋的沉沉郁气。
狱长见此情形,心生疑惑,接了圣旨略略一扫,都不是必死之罪,更迷糊了,遂颠颠跑到端王爷面前行了个礼,求个具体示意。
端王爷抄着双手,俊脸阴沉,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斥道:“收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此人身份特殊,备不住哪天皇上要亲审,到时候你不全须全尾地把人交出来,我可唯你是问。”
“明白,明白。”狱长把心放回肚子里,赶紧叫人给安排了最干燥整洁的一间囚房,还弄了两条棉被过去。
他又看了一眼圣旨上那些可大可小的罪名,记下了端王爷的指示,脑子转了一遍,觉得这八成是皇帝恼了太子,送进来吃点苦头小惩大诫。
这么一想,赶紧把狱卒们叫过来再三叮嘱,让他们千万别昏了头在太子身上动刑,不然等皇帝气消了要见儿子,他们交不出人或交出个不成人形的,就等着被挫骨扬灰吧。
父子哪有隔夜仇?看看人家端王从小到大板子都打断不知多少,皇帝还不是疼他疼得眼珠子一样?
哎哟,连板子都没挨就直接送进诏狱,太子这是闯了多大的祸呀!
他也不明白,他也不敢问,有心去卖个好,又怕弄巧成拙,干脆在细务上多下功夫,让狱卒们把茶饭弄得精细些,不敢说宾至如归,至少别让人家太受罪。
禁卫撤离之后,萧明暄没急着走,在诏狱中闲逛了一圈,看过几间关押重犯的囚室,眉头越皱越紧,吓得狱长大气也不敢出,赶紧使眼色让属下去把刑房的门锁住。
万一让这位爷看见里头血淋淋的刑具,回去在皇帝面前上点眼药,就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到底是王孙公子,娇气得紧,还容易大惊小怪,狱长低下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陪着小心把人引到太子那间囚室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