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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明月(149)

作者:燕赵 时间:2022-05-04 07:24 标签:年上 架空 年代文


第九十六章
  何凌山踏入秋岳公馆时,发现温家大大小小的干事竟然都齐聚在议事厅里,一眼望去,尽是乌压压的人头。然而聚集这许多人,厅中却半点也不吵闹,即便偶尔有交谈声,也是低沉短促的,气氛与众人的神情一样凝重。待到他现身,连那正在交谈的几人都不再开口了,许多双眼睛一齐望向他,他们显然都知道刚刚码头上发生的事,投注过来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质疑。
  金仲铨坐在上首,脸色铁青,是唯一一个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的人。先前陪同何凌山去警局的那名大干事见情形尴尬,主动起身对他点了点头,说道:“小少爷,您来得正是时候。那些警察我暂时打发走了,但眼下所有港口都被衙门封锁起来,恐怕他们不久之后就会起草搜查令,派人来这里调查。船是邑陵派来的不错,可是里面的货都被换过一批,这条水路向来只归您掌管,恐怕还要劳烦您查问一番了。”
  他话音刚落,金仲铨便重重地冷哼一声,道:“什么‘劳烦’?谁惹的祸,就归谁一手收拾,事后再问罪,这是旧时传下的规矩。难道凭他是三爷钦定的弟子,就可以格外宽待吗,没这种道理!”
  有这位声望极高的老人先开口,其余打算声讨何凌山的人胆气大增,附和道:“是啊,三爷才是真正的当家,出了这样大的事,理应请他出面,不做什么,就算指点几句也是好的。如若三爷当真病得不能起身,也让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去探望一回,见不到三爷,我们还怎么安心?”
  还有人道:“这里是温家,又不姓何,所有事体,不能由您一个人说了算吧?”
  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许叔和喊了数次安静都毫无成效,其余几位大干事要么低头抚摸手上的戒指,要么衔着一支烟吞云吐雾,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许叔和只恨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堂兄,没有许瀚成的威势与大嗓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假装听不见他说话。他看向何凌山,却发现这位小少爷依然安静地坐着,一手搭在交叠的腿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膝盖,样子闲适又无聊。
  那些声讨他的人逐渐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一同攥住何凌山,全部在向他讨要一个解释。
  “邑陵运来的东西出了岔子,的确是我的过失,我会尽快给各位一个交代。”何凌山终于道:“我虽不姓温,可温先生既然把所有事交托给我打理,那现在你们要做什么、怎么做,当然由我说了算。”
  他一抖手腕,一枚被丝线拴住的小巧金印从他袖中坠下,悬在他细长的手指间摇晃。他把那只手摊在金仲铨面前:“认得这个吗?”
  金仲铨不悦地捏起印章,稍看片刻,便扬起眉毛:“三爷的印?他连这个都交给你了?”
  “温家一切的文书、合同,都要盖过这枚印才能生效。温先生将它交给我,即是许可我往后所做的每一件事。”何凌山收拢五指,把印攥进手心里:“各位明知现在当家的人是我,却仍然坚持要见温先生,是觉得我说话不够有分量吗?”
  众人被他的目光扫过,竟无一人敢像先前那样掷地有声地答一句“是”。帮中有帮中的规矩,当家下的命令可以质疑,可以反驳,但绝不能毫无理由地违抗,无故抗命是要受重惩的。温鸣玉把印交给何凌山保管,无疑是给予了他处置帮众的权力,谁都不愿意再冒着受罚的风险出头。
  惟有金仲铨依旧不平,瞪着眼道:“你做三爷的徒弟才几天,帮中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你当理事只是动动嘴皮那样简单?刚接手几天就连番闹出大事,我非要见三爷一面不可,问问他为什么放着唯一的侄子不要,倒坚持把温家送进一个外人手里。”
  说罢,他起身欲走,不料刚有动作,何凌山陡然踩住他的膝盖,生生把他按回椅上。金仲铨平日做惯了长辈,何曾料到会遭遇如此无礼的对待,霎时涨红了脸,喝道:“何凌山,你太放肆了!”
  “作为当家,约束下属是我的本分,还谈不上放肆。”何凌山一边把玩手里的印章,一边纹丝不动地踩着对方:“眼下帮中有麻烦,你不想解决的办法也罢,反而挑唆其他人一起闹事,我要你这种干事有什么用?”
  金仲铨一怔,不由对上何凌山黑漆漆的眼睛,里面晃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常和生死打交道的人都认得这种不耐烦有什么意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多年前金仲铨也见识过相似的情景,不过那时他面对的是不到二十岁的温鸣玉。温鸣玉上任前要了自己亲兄弟的命,反对他的人比如今反对何凌山的更多、更加激烈,争吵得最厉害的时候,甚至有位高权重的大干事指着他的鼻子宣告自己迟早要替温老先生清理门户。
  温鸣玉一言不发地从头听到尾,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的杀心,那名叫骂的人刚放下手指,脑袋就挨了一枪,红红白白的液体溅得满桌都是。其他帮众被吓了一大跳,温鸣玉却在一片死寂中慢条斯理地用手绢擦拭手指,问他们:“还有什么话想说?”
  大干事的身躯仍在抽搐,方才抗议的人都没了声音,就连那大干事门下的弟子们也噤若寒蝉,好久才有人挤出一句:“你、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杀人,这不合规矩!”
  温鸣玉道:“他不该杀吗?”
  众人面面相觑,竟没有谁敢说一句不该,犯上往往是需要一鼓作气的,如今底气一泄,阵仗就再也撑不起来了。
  金仲铨此时就像那名被枪杀的大干事,倘若何凌山对他动手,当然会惹上大麻烦,但之后呢?麻烦可以想办法解决,他自己却赔上了命,一个精打细算的生意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的。金仲铨终于相信这是温鸣玉亲手带出来的学生,不过向一个年轻自己几十岁的后生服软并不容易,好半天过去,他才硬邦邦地抛出一句:“你打算怎么做?”
  “家中进了贼,总不能任由他继续为非作歹。”何凌山起身整了整袖口,答得无比自然:“从前你们常常与警局打交道,在我查清来龙去脉之前,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务必将他们拖住,以免生出更多事端。”
  语罢,他回头看了看鸦雀无声的众人:“办得到吗?”
  一名大干事面露难色,迟疑道:“您的吩咐,我们没有不办的道理,但是……但是也请给我等一个期限,好让我们心中有个底。”
  “不会让你们等太久。”何凌山拍了拍他的肩,走向厅外,这次沿途的人纷纷为他让路,让得十分心甘情愿,就像他们往常为少主人让路一模一样。许叔和呆立半晌,终于记得追上去,待何凌山把目光投向自己后,下意识地对他笑了笑。
  他的笑容里掺着一点不由自主的恭维,何凌山觉察到了,眉梢轻轻地一抬,说道:“要办的事那样多,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许叔和听出这是一句调侃,大着胆子回应:“苦中作乐嘛。”
  何凌山竟也微笑一下,笑容很淡,竟有些像是温鸣玉的笑法。不过笑归笑,他再度开口,却已是在吩咐公事了:“邑陵送来的这批货是十天前刚谈下的,路线往来由我亲自部署,文书都存放在我父亲的书房里,外人不可能知道。去查一查,十日前到今天为止,书房都有谁出入过。”
  许叔和答应一声后便去了,没有留意到他首次改口使用的那道称呼,毕竟天底下没有谁会在一个儿子提到父亲时觉得奇怪。何凌山独自站在厅门外,他有些意外,本以为叫出这两个字时自己会迟疑的,可到出口之际,竟然毫无一丝别扭。发生意外的那一日,他抱着浑身是血的温鸣玉往医院赶,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再需要否认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他们倾心彼此的始末,从来都与血缘无关。
  自从温鸣玉负伤休养后,他的书房就成了众人默认的禁地,能进去的人屈指可数,要从中找出可疑的对象原本是轻而易举的事——然而怪就怪在,该审问的都审问过了,得到的却都是同样的回答:除去何凌山,这些天再没有其他人出入过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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