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杀(28)
曾连喜不得不曲起了背。
王昊圆高高举起拳头,就要向曾连喜的脸颊揍过去。
曾连喜抬起了头。
王昊圆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像是荆棘,布满了刺。他怒从心头起:“你个龟孙子。”
然而,他的拳头没有打到人。
曾连喜挣开了左右护法,捏住王昊圆的手腕。
王昊圆吃惊,面前这个瘦瘦高高的人,力气奇大无比。他憋足了一口气,也无法挣扎。他被推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以为,曾连喜会放些狠话。好比他们欺负人的时候,先用嗓子喊一喊话。
由始至终,曾连喜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另外三人跟木墩子一样,动也不动。
王昊圆喊:“刘力宾,干活了!”
刘力宾抖着手,打开手机摄像头——这是他的任务,拍下证据揭发曾连喜。
曾连喜阴沉的眼睛望过来。
刘力宾赶紧拍下了这一幕……
第23章 11月7日(上)
11月7日,星期日。
*
一到周末,曾茂就把早餐和午饭合并成一顿。无论父母如何喊,不到午饭时间,他是绝对不起床的。
这一天是例外。十一点半,他被尿意憋醒。去了卫生间,他本想再睡,结果看了看手机,再也睡不着了。
南城九中出了一个大新闻。
有人爆了一段视频,同学们群情激愤。当事人是高二二班的同学。
班上的何鹏突然冒出来一句:「万一是造谣呢。」
他的这句,被淹没在群聊之中。
曾茂一眼略过,没有在意。他这时站到了八卦的舞台中央,他告诉同学:「我认识一个人,他就在高二二班。」
何鹏又出来了:「谁啊?」
曾茂:「曾连喜。」
何鹏不再出现了。
曾茂走出房间,整个人呈现出兴奋不已的状态。
曾正鑫见到儿子,又望望时钟:“阿茂,怎么了?是不是腿疼?”
“没事。”曾茂拖着伤腿过来,“能走路了。”
“多休息。”
“爸,他还没起床啊?”曾茂指指曾连喜的房门。
曾正鑫压低声音:“什么‘他’,那是你的表哥。”
“哦,还没起床,也喜欢睡懒觉啊。”
“早起来了,早餐都吃完了。碗也洗了。”曾正鑫不免又要数落儿子,“你啊,要长进了。”
曾茂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爸,他们班上出大事了。”
“什么事?”曾正鑫的眼皮直跳。
曾连喜从安桦县出来的时候,曾姥姥千叮嘱万嘱咐,不能出事,不能再出事。现在……又出事了?
“他的一个同学,在暑假期间。”曾茂神秘兮兮地说,“撞到人了。”
好在不是曾连喜有事。曾正鑫稍稍安心:“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网络无秘密,有人扒出被撞的少年了,说是死了。”
“这……出人命了。他们班的人,跟连喜同龄吧,十五六岁?”曾正鑫皱起眉头,“未成年人能开车?无证驾驶撞死了人?”
“哦,那人满十八了,听说有驾照的。”曾茂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但无论有没驾照,这都是大事啊。”
“暑假撞的,现在才知道?”
“地点比较偏,周围没有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案发现场被人拍下来了。”曾茂强调,“一清二楚,‘砰’一下就撞上了,流了好多血。”
曾正鑫叹:“那是大事啊。”
“表哥还没出来吗?”
“连喜早上忙完就做作业去了。”
曾茂忍不住想要去敲门。
被曾正鑫拦住:“不要打扰你哥。”
曾茂急得跺脚。他在群里发着信息,时不时地瞄一瞄曾连喜的房门。
午饭时间,曾连喜做完一门学科的作业,一出来,就见到曾茂夸张的笑脸。
这般灿烂的样子,诡异极了。
曾连喜有不好的预感。
肖琼喊:“吃饭了啊。”
曾茂坐下:“你们班出大事了,你知道吗?”
曾连喜上午忙着做作业,什么也不知道。
经过刚才一顿吃瓜,曾茂收集到了比之前更多的信息。他说:“你们班有一个人在暑假撞死了人。”
曾连喜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曾茂扬扬手机:“我没有说谎。有视频作证,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是你的同班同学。”
曾连喜连忙回去,拿起手机。
班级群里已经讨论得热火朝天。他从聊天记录中,找到了那一个视频。
一个少年,抱了一个袋子,他低着头,脚步很快。
同时,一辆白色轿车左转,刹车不及,车头正好撞到了少年的方向。
少年向后摔倒,压到了袋子,渐渐地,淌出了一滩的血。
轿车的驾驶位下来一个人,他着急地上前查看。
视频只有这一段,但足以看清开车的那一个人。
那是高晖。
*
高晖早上起得很早,他去剪了爆炸头。见到挑染的金色,又让发型师染黑了。
花了三个小时,他整理完毕。
和母亲的见面约在十一点。
高晖提前到了,坐立不安。他把手机设了静音,盯着门外。只要进来一个女人,他的心就不自觉砰砰乱跳。
跳了几次,似乎静不下来了。他开始焦躁。
终于,一个女人来到他的桌前。
他惊喜地抬头。
十年了,母亲变成熟了,但脸型轮廓还是当年照片里的样子。
“妈……”明明是饱含思念的深厚情感,他的呼唤却很轻。
“高晖。”母亲叫他的语气似乎和从前一样。
他的手心又开始冒汗。
然而,当汗慢慢地冷却,他的兴奋劲跟着冷却。这十年的时间改变了他,也改变了他的母亲。
聊天的二人和陌生人一样。
母亲不知道高晖的兴趣、口味、爱好。
高晖也不知道母亲在国外的十年过得怎样。
一顿午餐,如同嚼蜡。强扭的瓜不甜,尴尬的亲情也是。眼前的这个人和他有着最亲密的血缘,但风铃声中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他如坐针毡。
母亲见到他的佛珠,奇怪地问:“你信佛吗?”
高晖更奇怪:“这是你留给我的。”
母亲却说:“你记错了,那是高风熙的东西。”
高晖的脸色一变。
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给他戴上了这一串佛珠。父亲解释,这是母亲的。
高晖生怕不小弄丢了,不敢经常戴,只是偶尔不爽快了,才戴上去舒缓下心情。
母亲的话,像是打破了他和她之间的某种约定。他不曾想过,母亲比父亲还陌生。
高晖很狼狈。他的手心没有汗了,从头到尾变得干涸。
煎熬了一个小时,结束了用餐。
母亲回酒店。
高晖一个人到马路对面去拦车。
母亲牵起了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高晖呼了一口气。他在自欺欺人,幻想他是母亲心爱的儿子。
然而他的母亲已经有了另一个孩子。和他的父亲一样。
他彻彻底底地成为了被遗弃的人。
高晖坐着车,看着窗外的街景,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回到家,围着围裙的高星曜出来了:“高晖,我炖了汤,要不要来一碗。”
“不要。”高晖上楼。
他扑到枕头上,把脸埋进去。
这时再听风铃的声音,不悦耳,只觉得吵闹。
他睡了一个混沌的午觉。也许做的是噩梦,醒来时,他像经历了一场恐怖电影。
如果有早知,今天他不会去。见不到的时候,心里留有一个念想,想着自己还有一个母亲。
真正见了面,才知道自己是爹不疼娘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