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杀(9)
“真的是你。”何鹏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丰富一下课外生活。”
“噢。”遇见熟人就没什么可吓的,高晖靠在墙边,拇指向外,“前面丰富,这里打烊了。”
“高晖哥。”何鹏留在原地,略有迟疑,“你和我哥最近……怎么样?”
高晖在班上有一个好朋友,名叫何冠。何鹏是何冠的亲弟弟,今年上初三了。何冠有时会把弟弟带出来玩。高晖和何鹏也不陌生,说:“能怎么样,老样子呗。”
“嗯……”何鹏看着高晖的笑容,咳了两下,“高晖哥,你别告诉我哥,我今天出来玩了。不然我又要挨训。”
高晖挑眉:“你是偷溜出来的?”
何鹏讨好一笑:“对了,高晖哥,你也来这里玩?”
“兼职。”
“你要来兼职?为什么?“
”有的玩还有钱赚,多好的事。”
高晖说话半真半假,何鹏分不清是玩笑还是事实。“高晖哥,我先走了啊。”
正在这时,有人在衣柜里敲了敲。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几个人回了头。
曾连喜离得近,见到衣柜门推出一个缝。他语速飞快:“是人是鬼?”
对方把衣柜推得更开,整个人走了出来,解释说:“我是玩家,想躲在这里吓吓朋友,就比你们俩早了两三分钟。但是我朋友一直没过来。”
何鹏被同学拉出了门外。他皱了皱眉,问:“刚才里面一个人说话,是不是口音很重?”
同学想了想:“没注意。”
何鹏补充说:“调子会向上跑。”
同学摇头,不记得对方的音调了:“有口音很正常吧。不说五湖四海,有时候村和村之间的口音都不一样。”
这话也有道理。但是,何鹏的思绪翻回到暑假的一天。他听过这种调子,终身难忘。
那是安桦县的口音。
*
负责人给曾连喜和高晖各点了一个盒饭,还备注了一下口味。
曾连喜喜欢吃辣,高晖不吃辣。菜系不一样。
吃饭时,两人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坐到中庭的休息凳,捧起盒饭。
曾连喜本来就少话,吃饭时更是一声不吭。
高晖以为曾连喜是捡废品的,不方便讲家事,于是说起其他话题。“最近有新通知,今年九月份以后,有学生霸凌的学校,校方也要担责任了。你别老受他们的窝囊气,以后直接上报给老师。”
“他们是外校的,学校能管吗?”
“起码有一个是我们学校的,就那个矮胖墩。”高晖说,“对了,你的钱,我帮你要回来了。现在没有现金,微信转给你吧。”
曾连喜怔愣着,一时想不起是什么钱。
高晖提醒说:“五十七块五。”
“谢谢你。”
“不客气。加一下好友。”
曾连喜的好友寥寥无几,一只手就数得过来。除了班级群,他只剩和姥姥、舅舅的聊天框。
新加的高晖跳到上面,曾连喜偷偷地置顶了。
*
高晖这一天赚了八十块。
负责人结算时薪的时候,外面来了两个警察,说是要抽查。查了查身份证,警察看着曾连喜,说:“下个月才满十六啊。”
高晖解释说:“警察叔叔,他只是过来玩的。我满十六了,我来打工。”
警察笑笑,没多说什么。
高晖见曾连喜脸色有些差,问:“怎么了?”
曾连喜仿佛又听见警笛长鸣,他闭了下眼:“没事。”
高晖刚领了八十块,经过雪糕店,要了两杯,一下子花掉了六十八。
两个人回到中午吃盒饭时的休息凳。
天窗的夕阳直直地落下,高晖周围漂浮的阳光颗粒。曾连喜想,这或许是天生好运的光环吧。
高晖转头,正好对上曾连喜的目光。其中是不是有些波澜?
之后曾连喜一眨眼,沉静的眼里又只剩夕阳光晕了。
高晖舀一口雪糕:“吃吧,融掉就不好了。”
曾连喜的脾胃较差,不大吃生冷的东西。但他想起在饭堂品尝过的蛋糕,高晖喜欢的味道,或许都是甜滋滋的。他尝了一口。
高晖问:“味道怎么样?”
“确实很甜。”和蛋糕一样。
曾连喜觉得,偶尔放纵也不坏。后果是,冰雪糕吃完半个小时,他的肚子就闹腾了。他不得不去趟洗手间。
再次出来,他被一个迎面走来的小女孩拦住。
小女孩大约十来岁,推一辆小平车。车上摆放了好些手工艺品,角上贴着一个品牌图案。“哥哥,这是我妈妈亲手制作的,我妈妈每天晚上熬夜好辛苦,我好想把这些东西卖光光,你可以帮我吗?”她长得十分可爱,扎着两个小马尾辫,笑容甜美。
曾连喜不会拒绝人,尤其对着这样的小女孩。他挑了一串风铃——因为便宜。但他不可能挂到家里去。他如果闹出声响,曾茂肯定有意见。
拎着礼盒,他走去中庭。
自己不要的东西直接转出去,终归不大礼貌。他思索要如何编排理由,高晖才会收。
然而高晖先开口了:“风铃?”他很感兴趣。
“是的。今天我玩得很开心,没有什么可以报答,送你一串风铃吧。”曾连喜缓缓地说,“祝你前程如烈风。”
高晖的眉眼本就漂亮,这时更是光彩夺目:“你知道我喜欢风铃?”
曾连喜当然不知道。但谎话撒了一个,第二个自然而然。“我猜的。”
高晖笑了:“Lucky day.”
他的母亲喜欢在窗前挂上风铃,下雨了或者起风了,叮叮当当的。从前的他会跟着风铃嘻嘻哈哈大笑,后来他的母亲走了。风铃被他的父亲摘下来,不知丢到了哪里。他买过几个风铃,都不是记忆里的那个声音。
曾连喜送的这一个,竟然和他儿时听的一样清脆。
高晖:“我要挂到窗上去。”
第8章 ●10月18日(上)
10月18日,星期一
*
校门口的整条路响着滚滚的炉火声。流动贩子、餐馆老板,无一不在张罗学生的早餐。
街口停了辆三轮车,几十个学生站在车前排队。
老板娘熟练地在圆锅上刷油,倒面糊,打鸡蛋,撒上蔬菜和肉沫,不到几分钟就出炉了一锅鸡蛋饼。
曾连喜等了五分钟,买了份饼,外加一杯热豆浆。
距离月末还有十来天,他大概能吃几天的鸡蛋饼,之后要靠馒头度日。学校课本、校服,外加社会实践费,各项支出远超预期。他在安桦县可以找到暑期工,到了南城,总是因为未满十六岁被拒。
他习惯了抠抠索索的日子,很庆幸高晖追回的五十七块五。
岔路口的几股人流往校门汇集。
高晖一边回头望,一边向前跑。照这股冲劲,不一会儿就要撞到前面的曾连喜了。
曾连喜看见了,却没有躲闪,直直看着。
幸好高晖余光扫一眼路,及时刹住脚步。
但曾连喜还是被他撞得退了两步。
高晖担心人摔着了,连忙拽住。上回在鬼屋,曾连喜的手指冰冰凉凉,高晖以为是被阴风冻的。这时身处烤人的朝阳下,曾连喜的手指也没有多少温度。
高晖扣了扣手,把曾连喜握得更紧了。
“高晖!”后面有人喊。
高晖放开了曾连喜的手,回头说:“不就赢了你一场球,至于追我跑一条街。”
那人知道高晖是开玩笑,哼哼两声:“说好的嘛,赢的人请吃饭。你欠我一顿饭。”那人一把搂住高晖的肩。
曾连喜发现,这群人酷爱勾肩搭背。苏迁是,高晖是,这个人也如此。时间不早了,他在两人的对话里插不进去,只好自己先走。
“曾连喜。”高晖追上来,“你不会过一天就不认识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