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明月(111)
这都不是让他烦恼的事,叫他烦恼的是池晃。
当时他一时冲动告诉池晃他会等着他,并会一直等下去。冷静下来,陈识律就知道这话很多水分,准确来讲,他根本不知道他能等池晃多久。
说爱他,想和他在一起,这是真实并诚恳的,因为表达的是此时此刻的感情,但等待这种涉及到未来的事,总是充满变数,他又如何保证?
想来想去,陈识律得出的结论是,甜言蜜语和承诺本身就是由一部分谎言构成。
他不能肯定自己能等多久,更无法预料池晃会让他等多久。他一开始说这些话,完全是一种自我需要。是某种固有的想法被打破,萌发新鲜的领悟,想要身体力行去感受一下。
他知道表白往往是一种索求,是他所不喜的。他不想索求,只想表达,然而看到池晃那样的反应,突然变得想要索求。所以他也开始痛苦起来了。
池晃会回去和他的同居人分手吗?分手会很容易吗?他现在这种身份,还有正处在舆论风眼的状态,允许他在这节骨眼上再出其他岔子吗?
陈识律实在是什么都不能做,没有主动权的等待叫人心焦。清凉的夜风并没有令他平静,杯中的酒液只让他更加迷茫混沌。
看时间不早,他去睡了。
这段时间他入睡有些困难,每晚辗转反侧好一阵,才能睡着。即便睡着,也总是梦境杂乱,难以一觉天亮。
这晚却不是被梦惊醒,而是被门铃声吵醒。睁眼一看,半夜两点多,这个时间会有谁会来找他?
理智上难以相信,分手也不可能分这么快,况且池晃这状况根本不能出院,预感却非常强烈。
陈识律翻身起床,根本是一口气冲到客厅拉开了门。
他有些急切,胸膛轻微地起伏着,看见池晃仰起脸,眉眼皆是笑意地对他说:“我搬出来了,暂时没地方可去,能不能在你这里借住几天?”
如此反常的礼貌,又是如此的心照不宣。陈识律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头有些哽住,他干脆将所有话都咽下去,后退半步,大开家门。
池晃转头让他的助理:“你去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上来吧,轮椅我自己能推。”
小赵刚下楼,池晃的轮椅就卡住了,任凭怎么都转不动轮子。
陈识律出去帮忙,仍是推不动。他低头检查,发现踏板下的小车轮在门槛档条里卡得死死的,只有先把档条拆下来,让轮椅进来再装回去。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拆档条的螺丝刀。”陈识律起身,刚走两步,池晃就叫住他。
他转回头去,就见池晃也站了起来,单腿蹦到他面前,还没站稳,就向着他扑过来。
陈识律稳稳接住他:“这样很危险。”
“我知道,但我不想等了,”池晃用力将人抱紧在怀里,埋在陈识律头发和耳侧一顿乱蹭,“我等不及要和你说,我也爱你陈识律,我一直爱你……你相信我吗?”
陈识律将那颗乱动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我相信。”
“真的?”
“真的,从现在开始,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信。”
池晃从他肩上抬起头,看他的眼睛,似乎是想要从他的眼神里分辨他这话的真假,想要知道自己这混乱不堪的个性和人生是否还值得被信任?只是视线越缩越短,鼻息越靠越近,直到唇舌相接,双方都坦诚地接了个吻,如同确认心意的印章。嘴是会说谎的,但吻不会,因为亲吻直通的是心灵。
小赵把东西一股脑塞进电梯运上楼,陈识律也帮忙往屋子里搬。搬完东西,小赵这漫长又疲惫的一天才结束,下班离开了。
陈识律看着客厅中间垒起的行李,大到游戏机,小到指甲剪,突然知道此前费劲收拾,腾空屋子是为了什么。好像冥冥之中,就有股力量促使着,让这些行李,让池晃,将他的生活重新填满。
“把牙刷找出来就好了,剩下的之后再慢慢收拾吧。”
陈识律放下手里的箱子:“困了吗?饿不饿?”
“不困,也不饿。”
他静静看着陈识律。看他穿着柔软的睡衣,看他头发都垂了下来,看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就如此笃定地接受了自己的全部,看他真好,越看越好,好到让此刻的池晃成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陈识律,我想吻你。”
池晃的轮椅折起来靠在门边,他们坐在沙发上,房间的顶灯关了,只有沙发一侧的钓鱼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线如同一个柔软的光罩,将抱在一起的他们罩在其中,同外面的黑暗隔绝。
池晃背靠沙发,微微仰着下巴,陈识律跪坐在他右侧,一手扶着他的颈侧,一手撑着沙发靠背,吻他。
湿意和潮热在鼻息之间蔓延,一开始的犹豫试探逐渐消失,唇舌的交换越来越深,直到挤在一处,两人之间不留缝隙,头顶的暖光也完全消失,投下全然爱欲的阴影。
池晃微微撩起眼皮,泄露一点失神的目光,看见贴近他的陈识律闭着眼睛,眉头微蹙,那几丝浅淡的皱纹,像在忍耐什么。位置颠倒,他单手抱起陈识律,将他放倒在沙发上。
陈识律瞬间惊醒,轻轻推着池晃的胸膛:“别作死,宝贝。”
池晃知道自己现在这状况没办法全力发挥,他笑着坐回沙发,抓着陈识律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你来呗。”
陈识律缩回腿,坐起来整了整衣服:“我也不来。”他凑过去蜻蜓点水一样亲了一口池晃的脸,“以后有的是时间,等你身体好些再说吧。”
池晃也不想让自己失常发挥让陈识律扫兴,也就不勉强,只是沉默地握着陈识律的手。握了一会儿又捏他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握着他的手掌揉搓……陈识律转过头去,两人一对视,视线交接的地方便起了火火苗蹭蹭蹭又烧进了他们眼睛里,不知不觉间,四片嘴唇又贴在一起了。
第二次快要擦枪走火的时候,陈识律又推开了池晃:“不行,我们还是去睡觉吧。”
“你确定?”池晃勾唇角,“你觉得我们去床上会好好睡觉吗?”
“……”陈识律默认了他的说法,苦恼地皱起眉。
池晃又倒在他肩上:“我好开心,好幸福,一点也不想睡觉,怎么办?”
“那就不睡。”一阵晚风拂过,撩动窗纱,陈识律看了一眼窗外,“我们去阳台吹风吧。”吹风总会叫人冷静的。
一张薄毯把两人裹在一起,如同那晚在山上。只是那晚眼前是莽莽远山,今晚却是城市灯火。清凉的晚风轻轻拂过他们皮肤的燥热,很清爽,很舒服,连心都静了下来。
和陈识律认识这么久,池晃以为最接近他的时刻,就是两人拥抱缠绵欲生欲死的时刻。但此时此刻,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坐在一起,他却觉得如此的亲近密切,好像是灵魂的相互依偎。
他又想起陈识律一直以来对他的种种好:“是你叫朱畅意尽快帮我解决舆论的事吗?”
“我只是给他提供了个思路,你要是不想卷进你父母的官司中,也可以不去委托他。”
池晃摇了摇头:“我觉得也好,我想为我妈妈挽回一些名声,也把她的钱拿回来。”
过去他不去争取那笔钱,是他不想曝光父母的隐私,他也不需要钱,他觉得很麻烦。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父母的隐私已经被暴露,他想爱陈识律也想爱自己,他需要钱。另外,是他应得的他就该拿回来,包括被池华年拿走的那半套房子,这也是陈识律教会他的。
“嗯,这样也好,如果需要帮助,你告诉我。”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过去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闲适地聊过天,没有说过这么多废话。池晃喋喋不休地说他今天怎么从医院跑出来,又是怎么被朱畅意抓走去开发布会。把他累得够呛,又把他急得不行,他唯一惦记的就是赶快来找陈识律。
“你不用这么着急,我说了会等你……”
池晃打断他,颇认真地:“我知道你不会一直等我,我想至少一天之内,你不会变心。”